“她就是那赵家小姐。”顾磊恨不得立刻冲过去质问她将小森带去了哪?可又生生按耐住脚步。
这女子与那郭荣关系亲密,此处正是郭荣中军大帐,若是她耍赖不认怎么办?刚才那谈话中郭荣倒是宅心仁厚,可这女子就不好分辨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当年那位古道热肠,宽爱和善的大姐姐吗?
其实这些年许多疑点都无法解释,比如小森打小就聪明,七年过去了,现在怎么也个十一岁的大孩子了,一打听就应该知道自己与那巫山关系不浅,早就应该有信息传来,可至今了无影讯,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顾磊不由看了看那对姐弟,继续藏身黑暗中,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摸清这些人的底细再决定。
刚到自家营帐门口,那女子闪电出手,一把揪住赵匡胤的耳朵,拖进了营帐。
“姐,大姐。”赵匡胤不敢挣脱,不停求饶道:“好歹我已是翊麾副尉,给弟弟留几分颜面。”
“给什么颜面,这又没人。”赵婉儿教训起自家弟弟毫不留情:“上次你就闯祸,差点连累全家,要不是监国大人出手相救,你早见不到我们了,现在大了,做七品官了,了不起了,还想闯更大的祸吗?”
“不敢,不敢。”赵匡胤嬉皮笑脸道:“我这是哪里又犯错了?姐姐你指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你改!”赵婉儿一见怒气冲冲道:“七年前你一冲动,杀了那留守公子,让赵家全无转圜的余地,若非父亲拜在监国门下,这世间那还有赵家!如今这事荣哥早已写信于你,让你小心行事,为何你又不管不顾将溃兵逼进双桥镇,这么大的伤亡荣哥怎么向监国大人交待?”
“大姐,当时情况紧急,若让溃兵四散,我们到哪找那东西去。”赵匡胤辩驳道。
“你这做法若在往日也不算错,可监国和荣哥都是仁厚之人,战场搏杀倒也罢了,可那是百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赵婉儿对这不开眼的二弟真是有些无奈,打架斗狠是一把好手,就是心思不在正路上。
“大姐教训的是。”赵匡胤揉着发红的耳朵,低声接受教训。
他这副皮懒模样落在赵婉儿眼中,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弟弟年岁已大,不再是可以任由自己打骂的年纪了。
“你明白就好,这次出来前回过家吗?父亲身体可好?母亲生了四弟,恢复的可好?大哥伤还常犯吗?三弟二妹书读得怎样?四弟可爱吗?”赵婉儿也不接着数落他,只是抛出几个问题。
“这!”赵匡胤哑口无言,在外闯荡惯了,回趟家也就是走马观花,他那记得这些。
“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姐姐已不是赵家人了,没有机会回家看看,你就要担负起责任来。”
赵匡胤脸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但身体站直了,没有了先前那副皮懒样。
沉默了半晌,赵匡胤道:“大姐,他对你好吗?”
“呸!这些还用你关心!”赵婉儿啐了一口,佯装要打,心一软又作罢,叹气道:“当年假死脱身,托庇在符彦卿家,挂了个女儿的身份,可去岁李守贞反叛,符家有一女嫁与其子,李守贞战败后,其子杀光了家人,那符家女也遇难了,可郭伯父…就是监国大人与符家商量后瞒下了此事,用我直接顶替那女的身份,还代荣哥向符家提亲,可能监国一旦登上那个位子,就是我和荣哥成亲之日。”
“恭喜大姐得偿所愿。”对自家大姐喜欢郭荣这事,赵匡胤也早有所闻。
“算是吧!”赵婉儿有几分喜色,但还是略微遗憾道:“可从此,这世间就再也没有赵婉儿这个人了。”
“都是小弟拖累了大姐。”赵匡胤羞愧道。
“就不用为往事挂怀了,今后稳重些,跟着荣哥多学学。”赵婉儿安慰道:“先前荣哥停了你的差使,你不要介意,监国密令一到,你就与我们一起出使一趟南唐。”
“南唐。”赵匡胤吃惊道:“密使!”
“莫要声张。”赵婉儿眉头又挑了起来,赵匡胤一见赶忙低眉顺眼听命,心道自己这性子是该磨磨了。
“去见识一下南唐风貌,体察一下那里的民情地理。”赵婉儿复述了一遍郭荣告诉她时说的话。
“这是打算要…”赵匡胤心里浮现一个猜测。
“万事皆有可能。”赵婉儿虽拿不准,但鼓舞道:“快些成长,将来能为监国和荣哥独当一面。”
“诺!”赵匡胤郑重承诺道。
顾磊听了这么久心焦不已,这两姐弟绕来绕去,就是没有提到过小森,仿佛小森根本就不存在。
“这不可能!”二师父不会骗自己,小森最后是这个赵婉儿带走的,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赵匡胤出来的时候,顾磊悄悄跟上他,既然他负责伤者的救治,那么阿福可能也在那。
这也没有,难道阿福也凭空消失了。
一桩桩事情都有些诡异,千头万绪缠杂,顾磊一时也理不清,看来只能分轻重缓急来处理,赵婉儿这个线索不能丢,南唐就南唐,躲不过就闯一趟。
确认郭荣、赵婉儿、赵匡胤三人真的微服启程后,顾磊也不再一路盯着,索性到前方等他们。
顾磊原路返回,回到和裘规分开的地方,回到那间租住的房屋,处理完一些私事,还给那便宜叔父张老板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交通应该恢复了,商队可以继续运作。
交还了钥匙退了租,顾磊在城门口等着那三人的到来。
三匹马,三个人。
是他们。
没有其它的随从护卫,不过顾磊知道他们有这资本,从他们三人的呼吸动作就可以知道,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赵婉儿,可能比其它两个男人还要高出一线。
“姐夫,在城中歇息一晚吧,再过去就是南唐境内了。”赵匡胤提议道,他这个小舅子可不敢倨傲,一路打尖探路的活都是他抢着干。
“也好,你姐也累了,修整一晚再出发。”郭荣如善从流。
赵婉儿没说话,曾经与郭荣一起时就这样,装柔弱然后扮猪吃老虎。
顾磊听到不由微微一笑,哪知郭荣便貌似随意的瞟过来。
“荣哥,在看什么?”赵婉儿顺着郭荣视线看过来,只见到顾磊背影。
“一个小道士,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那衣服不合身。”郭荣答道。
“有什么奇怪的吗?”赵匡胤好奇道:“小道士穿了师兄的衣服出门,这是常事。”
“可能是我多心了,好久没时间出来走走,有些紧张过度。”郭荣自嘲道。
赵婉儿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赵匡胤,和郭荣并肩在前面走着,道:“不如逛一逛吧,这样自在的日子以后可难找了。”
“遵命,娘子。”郭荣笑着讨好她。
“你就和匡胤学吧,也不学点好,怎么和他一样油嘴滑舌的。”赵婉儿心里开心,嘴上却埋怨着。
说说笑笑边走边逛,三人倒是很享受这轻松时光,一点看不出急着找客栈的样子。
等他们走远,顾磊才从城墙墙角转出来,心里暗暗咋舌,没料到郭荣如此警觉,也就近了些,差点就被看出异样。
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接近三人,好从旁打听些消息,现在看来完全不可能。
“道爷,给口吃的吧!”一愣神几个乞丐就围上来。
不动声色将真气布满全身,那几个乞丐连衣角都没碰到,就发现刚才那个小道士不见了。
安顿下来的赵婉儿问起白天的事,她并不认为郭荣会无故紧张。
“有些奇怪,那种感觉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反正我说不上来。”郭荣仔细回忆今天莫名其妙的触动。
“熟悉!怎么个熟悉法?”
“那种感觉曾经有过。”郭荣闭着眼睛回忆道:“就是父亲在出镇魏州前,有一段时间,母亲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
“师姐…母亲,我记得那段时间我刚好回了趟家,所以不知道你所说的,能给我形容一下吗?”赵婉儿想了想,确实没印象。
“你我的功夫都是母亲传授的,往日母亲大人给你什么感觉?”
“高山仰止,深不可测。”赵婉儿一脸仰慕的答道。
“与我感觉差不多,可在段时间内却不是这样。”郭荣站起身走到窗口,看着远处慢慢道:“当我看她时,她似不存在,而我不看她,她看我时,哪怕是无意中瞟了一眼,我也如同遇见天敌,浑身汗毛咋起。”
赵婉儿注意到郭荣就算此时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手背汗毛也是立起的,可见当时柴英给他的压力有多大。
“怎么会这样?”赵婉儿百思不得其解。
“我猜母亲大人当时已到一个新的境界,我们无法想象的境界。”郭荣揣测着,可脸上却是疑惑万分,接着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母亲若是真到了,她常说的九阴生阳的境界,可后来为何不但没能护住家人,连她自己也遭了刘承佑的毒手!”
赵婉儿也想不通,便道:“那和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那个小道士在暗中观察我们,有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大人,只是没有那么霸道,很温和,还有几分令人亲近之感。”
“这怎么可能?那个小道士才多大,就算打娘胎练起,也就十四、五年的样子。”赵婉儿虽只看到顾磊背影,但还是能估算这时顾磊的大概年龄。
“所以我才以为是自己反应过激,莫非我真是这段时间太紧张所致。”郭荣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应该是,你想监国大人再进一步,就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你为此劳累了许久,大概真看岔了。”反正赵婉儿是不信那小道士是什么世外高人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郭荣又想起一件事,正好今天聊起这话题,想让赵婉儿也帮着分析分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以四脉也无能为力,为表歉意,事后他们详细调查了那天发生的所有情况,有一件事父亲和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当天与母亲、青哥儿、意哥儿,几位小妹妹一同遇难的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赵婉儿不由拽紧了衣角。
“是的,我问过父亲,那一段府中没有怀孕的妇女,几位姨娘也从未提及怀孕之事。”郭荣没注意到赵婉儿的状况,自顾自说道:“正因如此,我和父亲才会怀疑是母亲。”
说着郭荣一转身发现赵婉儿紧张的样子,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妥?”
赵婉儿苍白脸上挤出笑容道:“我没事,歇一会就好。”
“我扶你上榻,运功助你。”郭荣不疑有他,赶忙将赵婉儿扶坐好,就要用内功助她缓解痛苦。
可过了一会,郭荣却发现赵婉儿神思不属,完全没有配合自己内力运功。
“荣哥,你停一会,我有话对你说。”赵婉儿左思右想决定和盘托出。
“我…我和师姐,也就是母亲大人,是不能繁衍子嗣的。”一咬牙,赵婉儿总算说出了口。“所以回去后,你和父亲还是在符家女子中重新选一位做继室。”
说完这番话,赵婉儿泪流满面,眼见心愿就要达成时,又被自己亲手掐灭。
“这是从何说起!”郭荣又好气又好笑,只是赵婉儿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便道:“我与你情投意合,父亲看在眼里,才同意用那李代桃僵之计,若不是你,我娶那符家女做甚!”
“可子嗣怎么办?”赵婉儿感动不已,可子嗣问题开不得玩笑,尤其郭威子嗣已绝,继承者除了郭荣还能有谁?但要是郭荣也没有正统子嗣,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又关子嗣什么事?”郭荣将赵婉儿搬正对自己,虎着脸道:“将事情说清楚,否则可不饶你。”
“事情是这样的。”赵婉儿一股脑将当初柴英对她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郭荣感慨道:“母亲早早将我过继到她名下,原来是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她一直说不可超过六层,一过六层就将专心向武,所以一直将我们都内力压制在七层以下,说父亲和我都是男儿,好男儿须大展宏图,政务军务繁杂,武功够用就成,说来也是,如今父亲和我那里还有亲自上阵与人搏杀的机会,而且我们那时子嗣兴旺,也就从没往这方面想。”
郭荣一边感慨一边分析,突然道:“这么说那婴儿真是姑母的孩子!”
一激动郭荣对柴英换回了儿时的称呼。
“那…那不是说可以繁衍子嗣吗?”郭荣惊喜,看向赵婉儿。
赵婉儿却不见半分喜色,凄苦道:“我哪有师姐的聪姿,九阴生阳我一辈子也做不到,何况那一步必有大风险,否则师姐怎么连自保都做不到。”
郭荣将赵婉儿揽入怀中安慰道:“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法子的。”
“可时间不等人,我已越过七层,这些时日我看你离七层也不远了。”赵婉儿突然挣脱郭荣,抓着郭荣急道:“荣哥,我们不去南唐了,我功力高过你,还可助你压制境界,你赶紧找几房女子繁衍子嗣才是,我们与监国大人说明情况,他不会怪你的,出使南唐有的是人选。”
“这…”事关国祚,郭荣也难做决定,父亲与自己辛苦为何?只为一展抱负?人皆有私心,若无子嗣继承,打下这天下又有何用!一辈人只能做一辈人的事,哪个不需要子嗣传承自身的志向与事业。
赵婉儿看着郭荣来回踱步,一心想让他回去,却又哀怜自身,真因自己不回去吧,又怕老来结怨恨。
“去!这南唐还非去不可!”郭荣思考良久,终于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