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尾声微扬，悦耳的声音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轻讽，清亮的桃眸更是毫不避讳地显出几分坏。
    只是这种近乎娇惯的神色非但不惹人生厌，反而令在场人都看得挪不开视线。
    然而就在话落之时，泱泱忽觉有一道晦暗无波的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挪到了她的身上。
    视线当中的侵略之意像锁住了猎物一般毫无掩饰，令泱泱罕见地生出了被觊觎的感觉。
    她不悦地回视了过去，却对上一双凉薄寡情的凤眸。
    而此时凤眸的主人正翘着二郎腿风轻云淡地偏头睨着她，修长而骨感的手指在太师椅上轻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泱泱柳眉皱了皱，目露警惕。
    却不知道这样的神情由她做出来非但没有丝毫攻击性，反而令男人凤眸微挑，弯了弯唇，发出一声闷笑。
    穆明远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眼神往来，俊脸无法抑制地布上一层寒霜。
    他迈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垂眼凝视着霍钦，冷声道：“霍钦，无论你是不是在耍我，我都警告你，不要再把主意打到女人的身上。”
    气氛顿时凝滞到了极点。
    霍钦也终于敛了眉眼，仿佛方才的笑容均是错觉。
    他双手撑着椅栏站起了身，不咸不淡地审视了穆明远一眼之后，才迈开步伐。
    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男人留下一句近乎低视的话语——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长进。”
    这话令季永年和穆语蓁皆是神经一紧，穆明远的脸色更是顿时难看得吓人。
    然而霍钦在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似乎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有人拦下他，只留下满室缄默。
    待到那道深黑色的颀长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入口，季永年才将手枪交还到穆明远手中。
    他又望向穆语蓁和泱泱，温声道：“蓁蓁，看样子榕园今日不会按常营业了，你先带沈小姐回帅府吧，未免她再受惊吓。”
    他顿了顿，又说：“放心，你大哥也很快会回去。”
    穆语蓁担忧地看了一眼背对着她们的穆明远，点了头。
    “好。”
    “泱泱，我们走吧。”
    ……
    季永年在与何笙一番交涉之后，才和穆明远上了车。
    他有意让司机开快了些，很快便追上了穆语蓁和泱泱坐的那辆汽车。
    看着前方车内右侧那道依稀可见的袅娜背影，又扫了身旁神情依旧锋锐的男人一眼，季永年一贯温尔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
    “穆大少爷，你今天太冲动了。”
    “这五年过去，你在明，霍钦在暗，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在你面前任你处置，你觉得可能吗？你信不信，在你扣动扳机之前，先倒下来的人，是你。”
    穆明远抿起唇，抬臂望向车窗外。
    “我有这么多牵挂，怎么会真的开枪。”
    说到这里，他的薄唇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霍钦最擅长抓住别人的弱点，也早知我不会真的开枪，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看我愤怒，看我失去理智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霍钦会在离开前说他没有长进的原因。
    他当然不会有长进。
    霍钦这样的人，只会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么会懂他的一身牵挂。
    大帅府的基业，母亲和妹妹的性命，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孤注一掷。
    他深拧住眉。
    “你不知道，我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五年前的无能为力。至少在霍钦面前，我像个废物。”
    季永年却突然回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神，沉吟了一会儿，低声开口：“我知道你将那件事视为毕生耻辱，但实话而言，我并没有从霍钦看你的眼神中看出丝毫在意。或许，他并没有纠结于过往的事？”
    穆明远的神情愈发冷。
    “你是想说，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说罢，他又莫名回想起霍钦望向沈泱泱那在他看来极为刺眼的眼神，微眯了眯眼，呵笑一声。
    “无论他在不在意，都是他挑衅在先。霍家再有钱又如何，在这乱世，手底下没有军权，那就什么都不是。”
    季永年心头微动。
    这还是第一次从穆明远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
    回想起穆大帅特意唤自己见面的那次谈话，季永年压下眼睫。
    如果这样反而令穆明远正了心，那未尝不是好事。
    “那……那位沈小姐呢？今天见到了她，你还坚持你原本的想法吗？”
    然而一直到车停在了帅府的大门口，季永年都没有听到穆明远的回答。
    只是，沉默又未尝不是最好的回答。
    穆明远下车之后，季永年就让司机再次驱车离开了。
    望着前方被自家妹妹挽着的少女，穆明远不由自主就大步跟了上去。
    身后突兀地传来脚步声，两人当然注意到了，几乎是同时回过头。
    看清是穆明远，穆语蓁杏眸一亮。
    “哥。”
    见男人极其敷衍地点了头，视线却望向身旁的泱泱，穆语蓁心道自己还是猜中了亲哥的喜好。
    泱泱这样的女孩儿，也就只有母亲会不喜欢了，换作她是男人，怎么说也得将人宠上天，唯恐没有好东西送给她哄她一笑。
    至于现在，不说大哥喜不喜欢，但至少看起来应该是动了那么点儿想法。
    思及此，穆语蓁笑了笑，边走边趁此机会说道：“哥，你今天那模样真是差点就把我们吓到了，戏也没看成，但明日我还要去女学上课，不如你带泱泱去些热闹的地方逛一逛？”
    三人并肩而行，似有若无的陌生淡香不可避免地飘进鼻翼，穆明远的视线越过穆语蓁，落在少女稠密而柔软的发顶上，只觉得她微低的颈项都白的好似一截玉藕。
    也就在穆明远准备收回视线之时，少女蓦然抬眼，平静地看向他。
    微挑的桃眸因眉骨的微凸感和这样特殊的角度而显出几分清媚之感。
    这一眼猝不及防的对视令穆明远有些怔愣，仿佛有什么陌生的感觉一下撞进了他的胸口。
    但对方的眼神却莫名地平静，几乎是避之不及地收回了目光，没有丝毫动容。
    像是被泼了盆凉水，穆明远第一次尝到了被忽视的滋味。
    但此时的他只是认为自己一时被对方的长相所迷，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沈泱泱是多么难以相处的性子。
    不过他当然也不可能无视穆语蓁的话，喉结微动，状似毫不在意地轻启薄唇：“如果沈小姐喜欢安静，我可以带你去江城的西郊庄园或是看电影，如果喜欢热闹，那明天可以去舞厅看看。”
    话落，还不待泱泱回答，穆语蓁就觑了穆明远一眼。
    “哥，你怎么叫沈小姐这么生疏的称呼，突然这么客气，一点儿也不像你。”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泱泱吧，我猜这样泱泱听着也更习惯些。”
    穆明远心念一动，再次偏头望向少女。
    然而就在泱泱抬眸望向他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
    “明远，蓁蓁。”
    穆明远神情一顿，扭头看过去，身后的人正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徐嫣然。
    泱泱明眸微动，同样循声回头一望，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女主。
    同原主记忆中一样，徐嫣然身着一袭碧色裙衫，生得端庄秀美，素手交握站在走廊转角处，还这么年轻就有了温良娴雅的气质。
    尤其是她那双坚定而克制的双眼，瞬间就吸引了泱泱的注意力，同时也令穆语蓁神情僵硬起来。
    其实按理与她真正相处甚多的人，应该是徐嫣然才对，徐嫣然还是母亲早就在心中定下的理想儿媳。
    然而穆语蓁心中并不是很希望对方真的成为她的嫂子。
    倒并不是不喜欢，而是……这位嫣然姐姐不仅比她母亲还要克己守礼，还喜欢时刻提醒他人。
    譬如她就常常被徐嫣然提醒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在外不可太放肆，在内应听从长辈，包括她哥哥穆明远。
    小时候她同穆明远耍孩子脾气，事后徐嫣然还会私下说教她不能太顽皮。
    诸多小事令她对徐嫣然避之不及。
    相比较而言，她更希望泱泱能和她成为一家人。
    不过短短相处半日，她便发现泱泱虽然不太喜欢搭理她，但也并没有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大多时候泱泱都更喜欢安静，反而是她，要显得喧闹多了。
    而看到徐嫣然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感受到旁边的泱泱好似含了深意的视线，穆明远几乎是莫名其妙地发觉自己竟然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意。
    他默然半晌，才开口打了招呼。
    “嫣然。”
    徐嫣然淡抿唇瓣，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穿着打扮，甚至包括站姿都与自己截然不同，如玉雪般漂亮惹眼的少女身上。
    她当然知道这是沈泱泱。
    甚至她们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玩伴。
    徐嫣然早就对穆明远的一些神态了如指掌。
    现在，她当然也就轻而易举看出他望向沈泱泱时眼底溢出的，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的光彩，心头微紧，面上却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泱泱，好久不见。”
    泱泱轻抬眼睫，弯了弯唇角。
    “是好久不见，嫣然。”
    被穆太太派出来看穆语蓁等人怎么还没进内厅的刘妈一进到走廊，就看到四人遥遥相望的场景。
    她正了正神色，扬声道：“大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快进去吧，大帅和太太啊，都在等你们吃午饭呢。”
    说罢，她又望向徐嫣然。
    “嫣然小姐快来吧，太太可念叨你好几日了。”
    闻言，徐嫣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泱泱，却发现少女已经转过了身，率先抬步朝着内厅的方向走了。
    她收回目光，朝着还看着她的刘妈笑了笑。
    “好，这就来。”
    泱泱压根不在意是否有什么区别对待，她现在只想见见这位原主婚前对她比对亲女儿还好，婚后却置之不顾的穆大帅。
    刘妈直接带着他们去了饭厅。
    跨过门槛，泱泱一眼便看到坐在主位那还身着军装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
    这便是穆正鸿。
    穆正鸿几乎是完全忽视了一同进来的其他人，在和泱泱视线触及时，便露出了一个感慨而慈爱的笑容，对泱泱招了招手。
    “泱泱，坐穆叔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