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伊莫尔堡下,瓦兰迪亚和帝国军队的营地内。
此时士兵们已经用过晚餐,除了几支步兵在来回巡逻预防城堡里面的守军出来破坏攻城器械外,整个营地都受到了宵禁管制,士兵们不敢随意走出营帐。
只是很明显那些帝国和瓦兰迪亚的中高级军官和贵族们没有受到这条规则的约束,整个营地内还是能看见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贵族。
一名低阶骑士带着一队步兵举着火把在营地内巡视,在经过堆放马匹草料的区域时,为首的骑士敏锐的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动静,他立刻挥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后双眼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堆放草料的地方。
“火把。”
骑士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草料干燥,因此不能靠近火种,这处堆放处也没有燃起火把照明。
士兵递来火把,骑士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嘴里还衔着一枚金属口哨。
骑士屏气凝神的将火把伸向前,火把的亮光刺破了那处黑暗,照亮了阿尔德里克的身影。
“大人!”
骑士自然是认得这位男爵的,于是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就立刻将火把移开,低下脑袋恭恭敬敬的说道。
阿尔德里克漠然的瞥了一眼为首的骑士,语气淡淡道
“我喝多了酒,来这里吐一下,你们继续吧。”
骑士连声应好,就要招呼身后的士兵一起离开时却发现阿尔德里克身后的那处草料后有些许黑影。
“看什么!还不快去巡逻!”
就当骑士想要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时,阿尔德里克厉声开口,骑士被吓了一跳,自是不敢再去深究,连忙带着士兵离开了。
等到四周又归于平静,阿尔德里克这才微微侧过脑袋道
“人走了,出来吧。”
随着阿尔德里克语毕,只见草料堆后站起一道人影,那人身上穿着一身西帝国贵族平日里最喜欢穿戴的布制金边软甲,头发眉毛也是帝国人标志性的棕黑色,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名西帝国军事贵族的模样。
只是他的身材格外高大,这在卡拉德人之中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瞥了瞥阿尔德里克。
阿尔德里克点了点头,说道
“跟我来。”
人影紧贴着阿尔德里克前行,乍一看甚至看不出阿尔德里克身后还有个人跟着他。
“进去吧。”
阿尔德里克和那人一起来到了自己的营帐前,他掀开门帘对那人说道。
那个帝国装扮的人点了点头,随后闪身迅速进入了营帐。
阿尔德里克刚打算跟着那人一起进入营帐,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阿尔德里克瞬间身体紧绷,他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后面带微笑的回过头,看向刚刚呼喊自己的人。
“我刚来找你,可你侍卫说你不在,大晚上的你跑哪去了?”
来人是奥斯皮尔的弟弟卢康,这位勇武的北境男爵从小被父亲送去了帕拉汶德担任老提哈男爵的侍从,因此一直和阿尔德里克关系很好。
“没什么,我刚去看了一下我的士兵,”阿尔德里克尽量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它看上去更加自然一些,“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卢康热情的拍了拍阿尔德里克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
“这不是因为咱们那位科尔坦男爵抛下自己的盟友,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现在西帝国和咱们国王陛下闹得挺不愉快,所以咱们国王陛下想着和西帝国那边修补一下关系,打算在明天晚上举办一场晚宴,但毕竟是战争时期嘛,宴会规模不算太大,但是你作为陛下的表亲,肯定也要出席宴会的,我听说陛下会拿出上好的葡萄酒来招待西帝国人,你看我肯定是没机会进去了,所以……”
卢康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一脸殷切的看着阿尔德里克。
阿尔德里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于是他连忙拍胸脯保证道
“就这事啊,你放心,咱们多少年交情了,我肯定帮你弄到一整瓶上好的葡萄酒,一准让你这个酒鬼喝个饱,好吧。”
卢康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两人又热情地寒暄了片刻后,卢康这才转身向阿尔德里克道别。
阿尔德里克看着卢康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远处的一个拐角后这才放下戒备,转身走到一边的小型营帐,叫来了一名士兵,吩咐他不准任何人进入自己的营帐后,这才掀开自己营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远去的卢康在拐入拐角后立刻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全然不复刚才的热情,变得寒冷又陌生。
片刻后,卢康转过身,只探出一个脑袋,瞥向阿尔德里克的营帐。
阿尔德里克的营帐燃起灯光,卢康静静的观察了片刻后灯光仍未熄灭。
卢康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他从小和阿尔德里克一起长大,他知晓对方的习惯。
所以他很清楚,阿尔德里克睡觉的时候,一点点微弱的灯光都会将他从美梦中惊扰,所以他从不燃灯。
沉浸在猜疑之中的卢康听见身旁有人,于是他抬起头来看向来者。
对方便是刚刚和阿尔德里克碰面的低阶骑士。
此时,骑士正小心翼翼的弯下腰,看向卢康。
“怎么样?大人,有什么情况吗?”
骑士在和阿尔德里克分别之后不久就遇到了正打算返回营帐的卢康,一直对刚刚那团黑影耿耿于怀的骑士,当即毫不犹豫地向卢康汇报了刚刚的情况。
卢康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直到对方说说阿尔德里克的名字之后,他的态度才发生转变。
于是在吩咐骑士暂时不要四处张扬这件事情之后,他独自一人走向了阿尔德里克的营帐。
“没有,你多虑了。”
卢康冷冷的回答道,这一下,反倒让那位骑士有些害怕,造谣贵族在瓦兰迪亚可不是什么很轻的罪名。
卢康见状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但是有疑心是好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过下一次你在指控一名贵族之前,应该先有充足的证据,明白了吗?”
骑士闻言明白对方这是打算不追究自己的过错,如蒙大赦般点了点头。
卢康看向骑士和那一队士兵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再度望向阿尔德里克的营帐,神色极为复杂。
……
“你知道的,一旦你被别人发现,我可不打算保你。”
营帐内,阿尔德里克语气生硬的对着那个帝国装扮的男人道。
而那人便是巴旦尼亚的头号情报工作者,潘德拉克战役的主谋之一,老至高王的养子,阿尔扎戈斯。
“别这么严肃嘛,我亲爱的男爵大人。”
与阿尔德里克的紧张兮兮不同,阿尔扎戈斯明显是做惯了这一行,他的神色轻松无比,甚至还有兴致拿起阿尔德里克最喜欢的那只金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啤酒。
看着杯子中摇曳的酒液,阿尔扎戈斯略带失望的说道
“我还以为咱们热衷于享受生活的男爵大人喝的会是美味的葡萄酒,怎么,瓦兰迪亚目前的经济状况这么糟糕吗?国内数一数二的男爵居然连一杯葡萄酒都喝不上?”
“你知道如今瓦兰迪亚王国的土地百年前是帝国最为富饶的地区,所以如果你想喝葡萄酒的话,我的酒窖里有很多瓶。”阿尔德里克神色淡漠地看向阿尔扎戈斯,那个连他儿子都不许触碰的金杯,此刻,他却毫无动静的看着阿尔扎戈斯将杯子送到口边。“你来这里不应该只是为了尝一尝用我这只金杯喝酒是什么味道吧。”
阿尔扎戈斯咂了咂嘴,表情略带失望的说道
“说实话,和酒馆的木杯没什么差别。”
阿尔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更加冷冽几分道
“我让你说正事。”
阿尔扎戈斯耸了耸肩膀,佯装无奈道
“好吧,正事就是,你能率领你们的部队,把西帝国人打得落花流水吗?”
阿尔德里克闻言不怒反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当然,不然当初咱们俩为什么能合作那么亲密无间呢?”
阿尔德里克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他知道对方说道当初是指什么时候,而这也是他最为不能告人的秘密。
阿尔扎戈斯察觉到阿尔德里克的神色变化,忙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好了,知道咱们的男爵大人开不得玩笑,好吧,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你们为什么应该调转枪头。”
阿尔德里克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绷着脸坐了下来,示意对方继续说。
“让我分析一下你们目前的情况,大军放弃了卡·班塞斯城,转而进攻一个小小的德鲁伊莫尔堡,好吧,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是你们想过你们的盟友,如今对你们真的还如当初那样信任吗?
阿庇斯,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族,对于西帝国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然而他死了,而作为他的盟友,咱们勇武的因加泰尔男爵却独自一人带着大部分辎重跑了回来,哈,抱歉,说到好笑的事情的时候,我总会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那么让我再想想,你们当初约定好的,关于怎样瓜分巴旦尼亚的约定,似乎是西边归你们,东边归西帝国,我说的不错吧?”
阿尔德里克神色变了变,看向阿尔扎戈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
“我记得,这应该是一份绝密的契约。”
“那我相信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的老本行。”
阿尔德里克沉默,阿尔扎戈斯则继续说道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因加泰尔背信弃义,独自一人苟且偷生,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过帝国人可不会这么想,你知道的,他们一直不太喜欢你们,他会指控这是你们对于契约的违背,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了理由独占所有攻打下来的城池。
毕竟这片大陆上除了卡拉德人,自己没有人会相信帝国人所谓的信誉。”
阿尔德里克神色变了变,随即恢复如常
“空口无凭,你不会就打算拿这个来说服我吧?”
“当然不是,我可是很有诚意的,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出现了裂缝,西帝国已经有了随时撕毁契约的可能性,那为什么你们不能和我们合作呢?
俄尔堤西亚是一座好城市,满是面包和黄油,不是吗?”
阿尔德里克神色微动,他必须得承认,阿尔扎戈斯说的很有诱惑力,而事实也如他所说,瓦兰迪亚几乎所有的男爵都在眼馋那一块膏腴之地。
“话虽如此,但是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是国王,你应该跟德泰尔说,而且你认为我会让德泰尔获得什么伟大的功勋吗?”
阿尔扎戈斯摆了摆手
“当然,我一直知道你的目的,但是你不是已经把你的女儿嫁给他的王子了吗?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选择很正确,德泰尔确实打算把王位传给那个小王子,不过得是在他死了之后。
所以啊,你现在改变主意,那么打下来的土地,将来也将是你女婿的,而如果你的女婿一旦不幸早死,那王位不就是你外孙的了吗?为自己的外孙谋福祉,有什么不妥吗?国王的外公?”
阿尔德里克脸色剧变,他很是忌惮的看向阿尔扎戈斯,自己和他确实曾经合作的很好,但除此之外,他们两人之间再无交集,而就算是这样,他对自己如今的心态却依旧琢磨的一清二楚。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诱惑力,我几乎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你想多了。德泰人那老乌龟命长着呢。”
阿尔扎戈斯放声大笑,甚至都把眼泪笑出来了。
阿尔德里克不悦道
“你笑什么?”
阿尔扎戈斯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看着阿尔德里克道
“我在想多年不见,咱们曾经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男爵大人怎么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了?”
阿尔德里克刚要发作,却被阿尔扎戈斯一把按住。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帝国的皇帝都被我们合谋算计死了,你觉得德泰尔比那个老东西还要谨慎?”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阿尔德里克甚至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每一根绒毛。
阿尔德里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他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贪婪和野心。
“那么,告诉我你的计划。”
阿尔扎戈斯笑了,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或者说他的执念,他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
鱼儿,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