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旁观
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最新章节     
    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一天之前,假设嵇闻道没有消耗江玄内力、谢桓也不倒戈刺向江玄,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跟着江朝欢的思路,众人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估计江玄还是不会让嵇闻道去最后一战。那么最后就是“北刀南剑”谢桓和江玄与顾云天决一死战。三人皆在全盛之时,也不存在背叛。所以,胜负皆有可能。
    但到底两人合力的武功能否打过顾云天,还是难以逆料。毕竟,前两次战役双方互有胜负、未决生死。
    不过,江朝欢只等了一会儿,便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如果嵇闻道已经做了那事,江玄也失去了大半内力,并同意第二天带嵇闻道一起赴会,谢桓也一样倒戈,又会如何?”
    那会如何?众人想了想,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现在的真实结局吗?
    因为尽管江玄阻止,嵇闻道还是赶去了,进而演变成江、谢皆死,嵇闻道活下来的局面。
    不等众人开口,江朝欢再次发问:
    “下一个假设:若嵇闻道没去,谢桓也没倒戈,结果怎样?”
    这……
    失去了大半内力的江玄和谢桓合力,能打过顾云天吗?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众人心中明白,但希望必定大大降低。或者说,远不足一半胜算。很有可能是江、谢战死,而没去的嵇闻道日后也会被顾云天追杀至死。
    “最后一个假设:嵇闻道从头到尾都没去,谢桓倒戈,什么结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只觉得一线天光近在眼前,却又抓不住。
    “这一个假设,就是江玄原本的计策。”江朝欢直接给了他们答案,“或者说,是江玄和谢桓一起想出的【必胜之术】。”
    所谓必胜之术,不是说他们能打败顾云天并全须全尾地回来,而是能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战役。
    嵇闻道的前去是一个计划之外的意外,所以需要先排除这个条件。再重新回到大战前夜。
    那么当时的局面就是,江玄失去了半身内力,而且他知道是嵇闻道故意所为。
    没错。
    他当时就知道了。
    因为,谢桓在找顾云天投诚时,就是用发现了这件事作为理由。
    “不可能……谢桓知道了,不代表他也知道!”中年人霍然起身,“而且这件事是顾云天一面之词,我不认为谢桓真的知道……”
    “别骗自己了。”江朝欢盯着他,淡声道:“首先,如果江玄不知道,那么他不会犹豫。在救不救嵇无风这个问题上,他一刻钟都不会纠结。”
    ……这不可能。
    中年人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伪装。
    他知道?他明知道,还……
    “其次,他对你说的话,你真的感觉不到其中的意思吗?”江朝欢穷追不舍,“还有,谢桓知道此事,定是他所告知。而目的,就是用这个借口作为背叛的理由,取信于顾云天!”
    ……
    看到中年人死一般绝望的神情,江朝欢移开了目光,“不过,江玄清楚这不是嵇闻道真的想害他,嵇闻道一定有他的原因。所以,江玄没有挑明,没有声张,只告诉了谢桓一人。并且在没有时间讨论此事的前提下,他们开始寻找第二天扭转乾坤的方法。”
    彼时他们已彻底处于不利地位。
    甚至说,已经没有任何赢的希望了。
    “为什么这么笃定?就算江玄功力受损,谢桓却还是好端端的,也未必不能打败顾云天吧?”
    很多人有这种疑问。包括曾经的江朝欢。
    但他现在可以回答了:“因为他们了解顾云天。”
    他们是真正与顾云天两次交手的人,不仅了解其武功实力,也逐渐看出了他的心理--
    旁观者。
    顾云天把自己视为一个旁观者。
    他不太亲手做什么,或频繁地动用武力,也不全然追求“权力”“地位”“必胜”之类的庸俗之物。他们看出了第二次临安之战,甚至是顾云天故意搅局,才使顾门败了一次。
    可是,一个旁观者,在偶尔拨弄棋子的同时需要保证最基本的一点:隐藏自己。
    顾云天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
    他一直在做危险的游戏,所以,必须在任何情况下留有余地。其核心,就是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真正能力暴露出来。
    在前两次江、谢两人全力以赴的条件下,他们打得旗鼓相当。那么,最后一战,若顾云天真正动用全部力量,此消彼长,他们不再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所以实际上,在嵇闻道用嵇无风消耗掉江玄内力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淮水之役是必输的结局。
    ……
    所以若按照第三个假设发展下去,他们,以及正道全部都是灭顶之灾。没有人能够幸存。
    在这种绝境中,江玄只能想出一个办法,而且依旧是利用顾云天的旁观者心理:
    用自己的命,暂且保全其他人。这样的代价,已是最小。
    他们首先自然要将嵇闻道这个不稳定因素排除在外。然后,谢桓带着“嵇闻道故意消耗江玄内力”这一筹码去找顾云天,提出了合作,并主动说第二天自己会背刺江玄。
    这样当然不足以彻底取信顾云天。所以在江玄的要求下,谢桓货真价实地一刀刺去--
    如此,江玄重伤,顾云天才能彻底信任谢桓。
    接下来,谢桓观察局势,若能趁顾云天分神和懈怠的一瞬偷袭,则是不利处境中唯一的获胜可能。
    但这样的好事,确实很难降临到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那就是江玄死去、顾云天罢手,已经和顾云天达成合作并证明了自己的谢桓能留得一命,以图来日。
    而因为谢桓和嵇闻道的“背叛”,顾云天十分享受两人带来的“惊喜”,并且期待着更多惊喜,暂且不会再动他们。只要再蛰伏几年,嵇闻道与谢桓联手,未必不能胜过顾云天,除掉这个武林之害。
    根本不是什么“必胜之术”,只是一个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以一换二”之策罢了。
    ……
    众人瞠目结舌,莫不敢信。
    “可是,为什么必须死的一定是江玄?让谢桓去当这个牺牲者不行吗?”
    “是啊,而且为什么嵇闻道赶去了,江玄和谢桓又都死了?”
    “难道是他们两个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又开始想求生了,才互相残杀而死,让嵇闻道捡了便宜?”
    ……
    这些问题,其实也都有同一个答案。
    江玄了解顾云天。
    “一个旁观者,最怕的是什么?”
    当江朝欢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们都愣住了。
    旁观者,会怕什么?
    他肆无忌惮玩弄人心、拨动局势,甚至一次次放任危险滋生、膨胀,只为得到出乎意料的惊喜。
    这样的人,他会怕什么?
    不。
    恰恰是这样的人,有一个最怕的东西--
    “引火上身。”
    江朝欢肃声说出这四个字。
    “他选择旁观,其实不止是因为追逐惊喜的爱好,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太爱惜自己了。”
    “他是如此惜命,所以他选择抽身事外,做一个旁观者。他是在留存自己、顾惜自己,是潜意识里生怕自己沾染进纷乱的是非与危险,是他不敢站在漩涡中心。他怕死。”
    在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里,那中年人茫然后退,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头,看样子也疯了。
    但没人还有心情理会他了。因为所有人都在思考:
    顾云天追求失序,但是秩序下的失序;喜欢失控,但要在操控下的失控……归根结底,一切并不允许真正脱离他的控制,危及他自身的安全。这也正是江朝欢在连云峰顶刺杀他时,亲眼所见。
    所以,他还有可能容得下谢桓和嵇闻道,但不会让江玄活下来的。
    因为,江玄已经真正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
    谢家向来以刀法见长,内功失之火候。嵇闻道则功力未成,不足为惧。其实当时最为顾云天所忌惮的,唯有江玄一人。
    因为定风波实在太过霸道,且是专克折红英的功法,又能疗伤治病……若江玄不死,顾云天日后必定难以安眠。
    故而在必输之局铸成后,江玄知道若继续正面相抗,只能是他们都不敌顾云天战死罢了。
    但以他一死,近则能让谢、嵇出奇的作为换来顾云天的兴趣,放过他们;远则能使顾云天松懈数载,给他们韬光养晦的时间。
    可惜,嵇闻道的闯入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
    对此一无所知的嵇闻道又亲手伤了嵇无风一次,拿到他们决战的位置。
    这样,江玄被迫为救嵇无风再度消耗内力,原本就几乎为零的胜算彻底消失。
    他们勉强按计划行事,在江玄斩断顾云天右手的一击后,谢桓反刺他一刀,使当时重伤倒地的嵇闻道大惊失色--
    对此一无所知的嵇闻道竟生出了百倍的力气,拼命刺向了这个背叛“姐夫”的人……
    再之后,就是顾云天有所察觉了。
    谢桓是真的投诚吗?嵇闻道又到底想做什么?
    发觉事情或许并不简单的顾云天既想要更多惊喜,又不愿这些“棋子”真的走出自己的规则。
    所以他提出了“三个人自己选择,只能活下来一个”这一说法时,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预设了活下来的,必须是谁。
    ……
    “你想说……我?”
    中年人在极度痛苦中发出的声音叫众人相顾骇然。
    他是……嵇闻道?
    江朝欢却毫无异色,只是好好回答了他。
    没错。
    只有嵇闻道能活下来,也必须是他活下来。
    因为他的武功是三人中最为低微。而且看起来,也是他与另外两人的嫌隙最深、误会最重。
    只有他活下来,才不会威胁自己的安全,又能给自己带来最多的惊喜。
    这才是顾云天的真实心理。
    在他离去的时候他就决定了--
    当他折回之时,若嵇闻道如自己所愿幸存,那么,自己会依言放他离去。
    但其他的一切可能,自己决不允许!
    ……
    出于对顾云天的了解,江玄只能被迫作出让嵇闻道自己活下来的选择。
    他阻止了嵇闻道杀害谢桓,并趁他不备将他打晕。
    已受重伤的他和谢桓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
    再醒来时,嵇闻道只能看到江水奔腾不息,而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