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邑，富煌洗浴中心

    沙四歪在自己办公室的老板椅上，烟雾缭绕。

    在他对面的商务沙发上坐着的正是老魏，刚从外面回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见着东子了？”

    “没有，人已经在看守所了，那边老吴说话不硬气，我见不到他，只能找李秘书打了招呼，安排律师进去，走的时候正好遇见大雷子，他这时候就是去提审的，现在公安摁着东子不结案，......”

    沙四脸色阴晴不定，牙缝中挤出：“雷霄......”，空气变得压抑几分。

    再牛逼的黑社会遇到公检法都要夹起尾巴，就算这二代那三代或者有保护伞，你也得暗中行事，也得做表面文章，像某些电视剧中，胆敢手指刑警队长鼻子尖放话说“明天老子就扒了你这身皮”的吊炸天人士，进入新世纪以后就不存在了，八九十年代的几轮严打中这种人早就被枪毙，活下来的都是能屈能伸之辈。

    沙李集团现在一副被打残的状态，更不敢报复公安。

    “他要多少？”

    “50万。”

    沙四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捻了捻，开口道：“他真敢想，我前后光安家费八十多万搭进去，再加上找关系托人，200万没了，现在连烧烤店也转让......”

    老魏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整个盘子的现金吃紧，计算着说道：“50万不可能，给他20差不多，但是前年那个案子我打算叫他揽过去，这样庆丰能回来，要是庆丰那边拿不出来，我给凑凑。”

    沙四摆手：“不用，他的事儿该他拿，他不够的我出。”

    本来能扛过去这一波严打，对沙四这种地头蛇来说，是一个刷声望的机会，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这就叫背景深厚。回林邑时意气风发，然而他没考虑到的是，严打下来他确实没死，但对手也没死。

    现在属于苍岭帮的沙场又开张了，听人说生意很不错，另外一个对头大波拿了烧烤总店之后领着几个人到处开连锁，反观大厅被炸了个坑的新起点网吧到现在还在空着……

    老魏见沙四仍然面色难看，劝道：“四哥， 人能回来就是好事儿，弟兄们都在，钱不是问题，中华那边刚说有几个皮子厂老板想使贷款的，这个利息稳当，另外就是，刘东来那边的渠道？”

    “白粉不碰！”

    老魏面容一肃，点点头。

    沙四想了想说：“镜山那个矿场得合计合计了，你再约下程科长，强子说棋牌室有两个上钩的，钓了几个月，该收网就收，这都是现钱，这两天我叫下边人拢拢账，镜山的事儿是大事儿，把人都喊回来，早定早利索。”

    镜山矿场出产的石灰岩已经化验过，碳酸钙含量高，出产品质好，可以专供水泥厂，山头早就被沙四包下来了，以前是偷摸开采，手续还差一部分没补全，程科长这种积年老吏心黑手长，想办好手续少不了上下打点。

    “行，我知道了。”老魏放下茶杯，起身出门。

    人只有失去之后才会知道拥有的珍贵，就比如自由。

    东子，王亚东，这个跟在李庆丰身边鞍前马后的小弟，本来一心等着老大找关系捞他，因此在审讯时咬紧牙关，不曾想期待已久的律师带来一个毁灭性消息：刑警队这边顶住压力，硬抓着案子不放，现在脱罪或者取保候审是不可能的。

    这让他几乎崩溃，不过还有更崩溃的第二个消息：老家需要他认下前年李庆丰带着他和中华剁掉人手指的伤害案，承担主责，事后老大会尽量打通关系降低判罚标准，让两罪并罚的坐牢年限不会超过私藏枪支这一罪名，到时候再减刑，可能三五年就能出来......如果不这么操作，光私藏枪支单罪就能最高判决10年有期徒刑。

    律师生冷的表情，仿佛是这个世界留给王亚东最残酷的一面，给他考虑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他既怕又恨，最终满东子眼血丝地攥住律师衣领，告诉他要五十万安家费。

    看守所内灯光惨白，光线打在不同面孔上，露出狰狞的人性，任何一个社会群体的底层，可选择项都不多。

    在王亚东威风与凶险并存的“混社会”生涯里，他不会见识到一些与他相差只有几岁的同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与此处光景不同，鲁南市一处楼顶球馆的看台上。

    王胖看着场上激烈的对抗，撞一下蔡杰坤的肩膀问：

    “机票定了吗，明天走？”

    他们的背后是城区的繁华街景，太阳西垂，此时算是一天中打球最舒服的时候，光线好，不燥热。

    蔡杰坤发觉不远处一个妹子正看向他，连忙露一个笑脸，头也没回地回答说：

    “明天走，先在上海待两年，后面直飞意大利。”

    王胖故作轻松地说：“留学就是好哈，说不定能多上几个小洋马......你别说，这一走可能几年见不着了。”

    “还得待两年呢，真当找不着人了？到时候你也来，你家不差这点保证金，我小舅说国外汽车跟咱们这摩托差不多价，你要不来，哥们儿出去之后可就鸟枪换炮了！”

    “我打算等明年直接办出国，去哪还没考虑好，反正比你早一年。”

    “卧槽，你有这个渠道不早跟我说？”

    “就一个名额。”

    “你特么是真仗义！”蔡杰坤给王胖竖个拇指，冲场上喊：“小齐，传球啊！”

    王胖也喊：“包夹了还不传，傻逼！”

    小齐心想传你妈的球啊，有妹子在旁观，老子逮着机会拉个杆，就你俩人菜瘾大逼事儿多......

    一愣神的功夫，球被抢断，这俩混蛋还嘲讽他运球不行，老子刚才都特么跳起来拉杆了，运什么球就运球？小齐气得给这俩人每人竖一根中指。

    三人正在互骂，球场入口处忽然涌进十来个面色不善的葬爱家族青年，为首一人嚣张地指着看台这边问：

    “蔡杰坤，听说最近要出国？那我是不是以后想找你都不好找？”

    蔡杰坤看见对方像猫炸毛了一样站起来，有点色厉内荏地说：“姓苏的，跟你说了是小慧喜欢我，不是我缠着她，别特么以为我怕你！”

    王胖从蔡杰坤旁边站起来，咽了口唾沫，虽然跟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过（被人端着猎枪追命），但这种明显劣势下，还要硬抗吗，他在犹豫。

    这个姓苏的带头人，暂且称之为苏葬爱，苏葬爱冷笑道：“你说的跟小慧说的不太一样，我这几个兄弟今天脾气好，不要你的手脚，就把你头发剃了，我看你有什么脸出来混！兄弟们，上！”

    剃头发？这可是比要了蔡杰坤小命更严重的事情，他看着逼近的这些葬爱青年，赶紧扒拉王胖示意他打电话摇人，又大喊一声：“小齐——”

    小齐也非常仗义地回应：“兄弟们，跟我一块......”，话说到一半，他扭头发现一块出来打球的哥们只有三四个在身边，其他都已经退到篮球场外。

    “卧槽？！”

    葬爱家族齐齐看着小齐，把他盯得睚眦欲裂。

    “快跑！——”

    王胖油滑，见状不对拉着蔡杰坤就跑，一如当日在后山村生活超市的门口，另一个方向上球场还留着一个小门，那里有火灾逃生通道。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追！”

    “别跑！”

    “卧槽这狗日的跑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