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
丁鸿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也同样被缓缓打开。相较于韩叔,他被唤起的时间线更长......
父亲少年时祖父便去世了,已成年的大伯顺理成章承接了家里赖以生存的家具厂,可惜资质和能力有限,虽不至于破产但也勉强维持。那时父亲已参军几年,毅然放弃了提干机会,复员回归。凭借出色能力和军人果敢的拼搏精神,勇挑大梁、振兴家业。后由祖母拍板赢得经营决策权。此时父亲已年近三十,痛快接受了长辈的相亲安排,这才结识同样步入大龄行列的母亲。
母亲相貌不俗,出身同为商贾。虽与丁家经营行业毫不相干,但财力相当、根基稳健。晚婚只因家中有位相差十二岁的胞弟,也就是丁鸿唯一的小舅舅。
外祖母高龄生下小舅舅后,身体一直不佳,自顾不暇。古语说“长姐如母”,虽小舅舅有保姆照顾,母亲当时只是一位花季少女,却主动在亲情和教养上投入大量精力,再后来承担了启蒙、督促学业等职责。真真是付出良多且甘之如饴,只可惜为此误了自己婚姻大事。
多年后母亲曾感慨她被小舅舅提早透支了太多母爱,以至于全无兴趣和意向来辅导自己亲生的儿子。
父母二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彼此都挑不出对方错处,便按部就班的结婚、怀孕并产下自己。
只是在孕期时,外祖父突发急病迅速恶化,直至仙逝前后不到两个月。那时母亲带着肚子里的自己奔波于娘家。他的出生令母亲欣喜不已,因为她终于可以卸掉自己这个包袱,轻松上阵、全力以赴去救场外祖家的产业了。
父亲家当然很不赞同,可母亲无甚愧疚。为丁家成功续了香火,自认已圆满完成任务,心安理得的辅佐着初入商界的小舅舅。
因此丁鸿襁褓之中便在他人怀中长大:他的祖母、姑姑、婶婶等等。每位亲人都怜爱他,却又因对他母亲不满而含怒不甘;每位亲人都同意接他养育,却又不愿长期,只能轮流......
这期间祖母与母亲间的暗流涌动、相互角力,虽不足为外人道也,但那不安稳的气氛围绕身边,加之对父母怀恋的天性使然,尚是婴童的丁鸿偶现发急好动。当然这一切他不存记忆,只在祖母有意无意间提起时,以及近些年他了解到往时更多情况,才恍惚联想到幼年时心中焦躁流离之感。
终等到四岁之时,父亲不愿他再与女性长辈们居住,以免被溺爱失了男儿刚性,力排众议将丁鸿接回自家宅子。说得好听是要亲自教导,可惜父亲哪儿有这种空闲,除了偶尔回家时将他唤来立规矩、查学业,便是百忙中抽空将他接去公司,在秘书们的陪同下消耗几个小时罢了。即便如此,与父亲的相处时光也比他那“空中飞人”的母亲略多些。
记得年幼的丁鸿甚至怀疑小舅舅或许才是母亲亲生吧?自己有可能是为掩人耳目被父亲抱回家中的。这等荒谬念头也只是他对母亲愤极时的一闪而过。
要说母亲对他漠不关心,倒也不尽然。只是......要怎么形容呢?这份母爱如此的不适宜、不得当、偏偏要强加于年幼而无反抗能力的自己接受。就比如佣人和家教的更迭,往事久远、说来话长:
四岁孩童已上幼儿园,负责他起居的保姆两名,日常陪伴的家教两名,再加上管家、保洁员、厨师和司机大约十人。男女主人常年奔波,为此这宅子中的一切都在围绕小主人服务。
丁家是典型搞实业的,丁鸿就是别人口中有“矿”要继承的孩子。“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国学、思维、外语、乐器、运动类课业的启蒙教学早已全面展开。除个别项目,所学课程基本都由老师上门授课。是以只要小少爷在家,丁宅便在管事统筹安排之下,人流穿梭、好不热闹。
贴身照顾的保姆曾心疼道:“咱们小少爷的档期排得满满的,大概不亚于男女主子吧。”
苦吗?累吗?当然不。只因自小便如此,且幼儿园其他小朋友、亲戚中的同龄孩童也都这般。谁说富人家孩子过得轻松自在?想要财富得以世代延续,继承人的培养怎可有半分疏忽。
别看丁鸿如今严肃倨傲,童年则是另一番景象: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常年与长辈一起虽得溺爱,倒也暗得察言观色的本事,言谈举止有规有矩,见人笑眯眯,颇有长辈缘。
有亲密接触的家政人员和老师们对他的喜爱发自真心,丁鸿毕竟年幼纯真,待人亲疏远近在所难免。曾有位叫琴姨的三十岁保姆,极大弥补了丁鸿对母爱的缺失,直到某天这位阿姨突然回了家乡。而那位团团脸的露露老师特别亲切,因为喜爱,丁鸿跟着她学习法语也格外带劲儿,不过露露老师不知何故被另一位瓜子脸、优雅端庄的安娜老师替代。负责接送他上下学的小赵叔叔经常在闲暇时陪他打篮球、拼乐高,甚至难得的玩闹嬉戏,可后来......结局不讲也明了。
发生多次后,年已七岁的丁鸿心下怆然得出结论:自己与谁亲近,此人便会消失。
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从未开口问过,但他就是知道,而且他还知道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一位疏于照顾他,为此得不到亲密母子关系的母亲,惧怕着、防御着、剥夺着有可能供给儿子亲情的所有外人。宁可如此费心费力,也不肯自己做些弥补之事。
说着都嫌绕口的理由,却不厌其烦的被一次次施行着。
可笑吗?也许不。
要体谅这份不得体的母爱吗?也许,不。
总之,小丁鸿逐渐掌握了一个规则:喜欢谁,便对ta冷淡、挑剔,甚至凶悍,如此方能保留住此人。
长期以往,哪个孩子还能继续保持纯真热情的天性呢?不过他的父母不以为然,甚至欣慰于儿子因淡薄、冷酷而形成的强悍气质。
想及于此,丁鸿轻叹。
小江。这可不单单是一个昵称,而是他反抗父母决策得到第一次成功的代表作!
由此忆起去世多年的穆梓阿姨,笑容善良纯真,待自己温暖又耐心,总在尽力理解、融化他冰封的心。但丁鸿怎可暴露自己的喜爱?除非不想再看见穆姨出现在丁家、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是韩叔妻子又怎样?他母亲不放心任何人吧。
前些年小舅舅已能独当一面,外祖家事业蒸蒸日上。母亲心满意足的逐步功成身退,想回归家庭扮演好母亲角色的她,怎奈儿子早已长大并被送去留学......
丁鸿嘴角微挑,心中有种报复性的快意。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是唯一对任何人都公平的存在。
转回心神望向韩叔,对方正抿着唇,怔怔盯着自己交错而握、略显干枯的双手,一副悬而未决的踌躇状。丁鸿心软,这世间真正为他操心、了解他性情的,韩叔更胜于自己双亲。
“韩叔。”丁鸿声音难得带有温度,却不影响语气中的坚定:“我,不是个胡闹的人。从来都不是。”
看来韩叔与老板谈的事很重要呀。
安逸悄悄竖着耳朵听动静,身体绷得笔直不敢随意向身后瞧上一眼。每次韩叔汇报基本控制在一小时内,这也是老板的规矩,今天好像超时了哟。
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八卦而已。安逸心中嘻嘻偷笑。
开门声起。
没有立刻转身,几息后安逸方才恍然看向已步到自己身侧的韩叔,笑着起身:“您要走了吗?”
“是呀,要赶回总公司。你也快忙吧。”韩叔一如既往的和蔼:“小安,再见。”
安逸连忙回应道别,目送着韩叔一路与其他人点头致意,直至走出视线。她轻吐口气,继续坐下忙着手中工作。
总裁室内,丁鸿凝视着玻璃墙外的女人,脑中既清明又混沌。
或许这就是办公室恋情的弊端,可见自己先前多么睿智。如今,难道要把她提前请走才能保住一世英名吗?算了算了,多思无益,边走边看吧。
已快步走出太阳科技的韩叔正在等电梯。比起刚才的亲切和煦,此时他脸上的肃穆之色令恰巧也要乘坐电梯的俩位销售部员工不敢近身,选择搭乘其它客梯去了,并偷偷猜测着这位见惯风浪的大管家遇到什么难办之事?
确实难办呀。韩叔正苦恼于要不要向老丁总汇报。虽离经叛道,毕竟八字没一撇呢。如果少爷没几天便改了主意,自己岂不是谎报军情?只是凭借对少爷神色语气的观察,外加几件与安小姐相关事情的处理方式,实不像在玩闹......
其实汇报了又能如何?以少爷辉煌的情史战绩,老丁总多半会弃之以鼻、认为自己小题大做。如果真信了,难道要辞退安小姐做为了结吗?那岂不是激起少爷的胜负欲,反而更糟。
算了算了,多思无益,边走边看吧。同样的话居然也闪现在韩叔心头,如果丁鸿知晓会笑叹他们的确是一对忘年交吧。
少爷呀少爷,您什么时候能让我这年过半百之人省省心!边想边步出电梯的韩叔,迎面遇到了另一位同样不省心的年轻人。
“韩叔好!”
“秦朗?哈哈欢迎你的回归!快上去吧,丁总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会很高兴?自诩熟谙自家少爷的老人,这次您可看走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