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许亦桐飞身而至,猛地伸出手,却来不及抓住许修庆跌落的衣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堕入云雾中不见了踪影。
“姐……!”许亦枫两手死死拽住立于崖尖的许亦桐,生怕一个晃神,她便随着父亲跳了下去。
寒风凛冽,利如刀割。
许亦桐伸出去的手,只能紧紧地攥成拳头。她回头恨恨地看向跪坐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歇斯底里地吼道:“俞……非……晚……我要杀了你!”
“姐!”许亦枫再次一手抓住许亦桐的肩膀,另一手死死地揽住她的腰身,大声呼喊道:“姐,你冷静一点,这事儿和非晚没关系!”
“你住口!”许亦桐一把打落许亦枫的手,恨声道:“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引来赤发鬼,爹怎么会死?”随后她抬臂剑指俞非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我爹来!”
说罢,她一剑击出,直刺俞非晚面门。眼看着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铛”地一声,许亦枫早就抄起了一旁的燕支剑,剑身一敲,打落了许亦桐的剑。
“许亦枫……你!”许亦桐抓着受伤的手腕,横眉怒道:“你是不是疯了?咱们的爹已经死了!你还在为这个女人开脱?你赶紧给我让开!”
“姐!”许亦枫放下手中的剑,劝慰道:“疯的人是你!你先冷静点……再怎么说,我们也得先问清楚真相!”
“……”许亦桐愤愤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许亦枫只好走向俞非晚,低声问道:“非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窥得了父亲的隐秘,许亦枫便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的行踪。这次,他随许亦桐一道,一路追进了藏锋洞,那人面兽将他们困在了洞中多时。等到好不容易出了洞口,再见天日,便见到了眼前的这一番场景。
俞非晚抱着俞敬的尸体,呆呆地坐着,良久不能言语。她想要说话,却感觉喉间发不出声音,眼眶越来越模糊,阿爹的面庞也一片朦胧,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却再也难以唤回他的意识。
“非晚……”许亦枫抬手,想要抹去俞非晚眼角的泪痕。
“别碰我!”俞非晚这才偏过头,冷漠地看着二人。
“非晚……”许亦枫只好缩回手,他蹙眉道:“俞大侠……你爹和我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孙商遥正待出声解释,只见消失许久的谢承昱,自崖边纵驰而来。
他一个足尖轻点,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师父!”饶是波澜不惊如谢承昱,见俞敬没了生息,也不禁肝胆俱裂。他再看俞非晚如失了魂魄一般颓然地坐在那里,更是心痛难当。
“俞大侠与许庄……许修庆正在比试,突然俞大侠就倒地不起了,那个红头发的女魔头,就抓了许庄……许修庆,跳下了山崖。”孙商遥见几人都默不作声,气氛犹如凝滞,只好吞吞吐吐地回忆道。
谢承昱以食指探向俞敬的鼻翼间,而后翻开他的眼睑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是中毒。”
俞非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道:“你是说,阿爹是死于毒发?”
“不错。”谢承昱伸手将俞敬的双目合上,随即从俞非晚手中接过尸体,打横抱起。
玄色银白衣袂,在阵阵山风中飞舞,他紧了紧怀抱里的身躯,一双墨黑瞳仁,比秋日里的暖阳还要闪耀。
许修庆已死,对方折了一大臂膀,而他,也失去了和俞非晚在这世上的,所剩不多的亲人。
他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俞非晚,你给我听好了!“”许亦桐见到谢承昱,便更添了几分,往日对俞非晚的嫉妒和仇恨。她决绝地道:“我许亦桐,和整个天衍山庄……从今往后,与你势不两立!”
说罢,她捡起地上的长剑,在失去父亲的伤痛和对俞非晚的愤恨中,扬长而去。
“非晚,你好好照顾自己!”许亦枫捡起遗落在地的燕支剑,再深深地看了俞非晚一眼,也跟着许亦桐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一阵沉默后,孙商遥实在忍受不了尴尬的气氛,抢先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
谢承昱同失落的俞非晚对视了一眼,再看向怀中的俞敬,果断道:“良顷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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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时节,山野峰峦起伏,层林尽染,晚霞辉映,色彩斑斓。火红火红的枫叶,如一团团晶莹剔透的玛瑙,映着间或的碧绿和金黄,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谢承昱和俞非晚,跪坐在一座石砖砌成的坟茔前。这里,是阮玉茗的纪念冢,坟头上,还有俞敬为爱妻提的墓志铭。如今,俞敬终于可以和他的妻子,长眠在一处了。
俞非晚眼角仍淌着泪,不敢抬头去看墓碑上的字。谢承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默默不语。
谢承昱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多年前,师父将他捡回谷中的那一天——他因身中炎冰火毒,不喜常人近身,更不想让他人知晓自己的软肋。师父每日将米饭和茶水,搁置在他的房门口,便提步出门去修练刀法。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他才逐渐卸下心房,将师父视作了至亲之人。
如今,亲人骤然离世,他心中的隐痛,不会比俞非晚少半分。
两人沉默良久,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安宁和静谧。直到夕阳西斜,夜幕降临,二人才起身回屋。
“怎么样?好些了么?”谢承昱将俞非晚身上的薄被拢了拢,以免她夜里着凉。
“嗯,我没事了……”俞非晚默默拉过被襟自己盖好,她还不太习惯被人服侍的感觉。
“你可……”
“明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禁了声。谢承昱温柔地注视着俞非晚,墨黑瞳仁耀如点漆。
“我是说……你……你可以出去了……”俞非晚含羞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想到在这深夜里,两人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联想到近日来,她与他一起所经历的一切:闯皇宫……劫刑犯……人面兽……救阿爹……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还有……还有皇城门口的那一个吻……他……他是……
“非晚……”
“……”
“非晚?”
“什……什么?”
恍惚中,谢承昱低沉的声音,唤回了俞非晚的神智。
“我说,明日我们便启程去神农峰。有盛前辈在,我们正好可以问一问他……师父中毒之事。”
“哦……嗯……听……听你的。”俞非晚含糊地道。她因伤心过度,言语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在谢承昱耳中,黏糊又可爱。
“对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商遥?我们要带着他一起上神农峰吗?”
“路途遥远,神农峰又地处偏僻,还是不要让他折腾了。我已去信天翁,让他派暗卫过来,接商遥回醉江楼。借此机会,也好让他在楼中历练历练。”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俞非晚回答道。
如今,她在这世上,已然是一个孤儿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内心不免又是一阵失落。
但不知为何,明明她并未同谢承昱说过什么,甚至阿爹也未有嘱托,但谢承昱这几日对她,与以往皆有不同。
她也说不上来有何区别,但就是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睡吧……”
烛火微萤,谢承昱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他的侧颜,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有些看不真切。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虫鸣鸟叫,静谧如斯。
俞非晚望着窗外的那株白山茶树,最终还是因太过疲累,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承昱则守在她的床边,凝视着桌上的烛光,直至蜡烛熔化,滴落,熄灭,化为一抹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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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谢承昱同俞非晚总算是抵达了神农峰脚下。
神农峰位于西南蛮蜀之地,此间丘陵起伏,多山川沟壑,陡崖峭壁。而神农峰,便是这一带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山间峰峦青翠,千岩万壑,云雾缭绕,望不见顶。
俞非晚清楚地记得,当初武半夏向他们描述,上山之路其险峻程度。这一路走来,她已是累得快瘫在地上了,她可不想去趟朋友家,还得要“过五关斩六将”。
因此,二人抵达山脚后,便找了家路边的驿站歇脚,顺便等武半夏下山来接他们。
驿站里的打尖儿端上来了热茶,俞非晚正小口小口地抿着,忽闻隔壁桌传来一阵议论声:
“哎,虎子哥,你听说了吗?天衍山庄的许庄主……死了!”
“什么?他……他不是曾经的武林第一高手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那被唤作“虎子”的壮汉自茶饮之间抬头,谨慎道:“你确定消息属实?”
“那当然……这我可不敢乱说……我一远方表舅,在天衍山庄内打杂,他亲口告诉我的!不过,他们全庄上下,对庄主的死因,都守口如瓶!虎子哥,你说奇怪不奇怪?”
“确实……这事儿属实蹊跷……”虎子哥沉吟道。
“还有……现下天衍山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啦!他们不仅要忙着操办庄主的丧事,还要选出新的继任庄主,这天下第一庄,可有的忙咯……”
“许庄主不就一个独子么?新庄主之位,必然是传给他了……”虎子哥附和道。
“也对……哎!可惜这许庄主,也是一代英杰啊,就这么没了,真是武林一大损失啊……”
“噗通”一声脆响,俞非晚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她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直指那桌子人喝道:“你说谁是英杰呢?”
“哎哟喂……这位姑娘,可千万手下留情啊!”打尖儿的一看,店里的茶碗碎片散落了一地,可不能任由这小女孩胡来!
他一甩肩上的毛巾,连忙跑过来,低声下气道:“这位姑……女侠……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呐!小店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做些小本生意,实在经不起您这番折腾呐!”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小爷面前撒野?”虎子哥也不是吃素的,操起桌上的长棍,差点儿没把那木桌劈成两半。
“哟!虎子,你父亲的伤可好些了?”
眼看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忽闻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俞非晚一回头,只见武半夏同星陨正站在离他们几步远处,笑意盈盈。
俞非晚也不禁高声惊呼:“半夏!”
“非晚!”武半夏走近俞非晚,拉住的手道:“太好了!总算把你们俩给盼来了!”
同时,武半夏将手中的两包什么东西,一把抛给了呆愣中的虎子,嘱咐道:“虎子……你赶紧回去给你父亲看伤,这两幅药,可以治他的偏头痛,赶紧的!”
“诶……谢谢武姑娘,也请替在下谢谢医仙!”虎子感激不已,连声称谢后,再看了一眼谢俞二人,便和他的同伴灰溜溜地消失在了驿站尽头。
“呼……”
打发走了“诊客”,武半夏这才松了一口气,高兴道:“非晚,你们近来可安好?”
星陨双手环胸,站在武半夏身侧,脸上也不禁带着笑意。
数日不见,几人之间格外想念对方。
俞非晚朝谢承昱看了一眼,略过“凉愁崖”一役,直言道:“我们很好,刚才多谢你相助!”
“嗨,小事,他们都是我爷爷曾诊治过的病人。”武半夏摆了摆手,欣然道:“对了,你们快随我上山,保证给你们个惊喜!”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承昱一眼,示意他们跟紧她,然后她自然而然地揽住了星陨的胳膊,一行人向着山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