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战鼓雷鸣、狂风肆行、硝烟弥漫。
山峦与地平线相接处,涌来一波黑色的巨浪,由模糊到渐渐清晰。
俞非晚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宛军队集结成了一支虎狼之师,正匍匐在城外的平原上,兵锋所指,虎视眈眈。
图尔迪横戟立于战马之上,玄铁色的铠甲遮住了他的神情,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整座户尔律城。
“怎么了……怎么了?”邵容和闻声跑了过来。他惊恐地道:“是不是大宛军打过来了?”
“邵太守!”宋扬舟跑过来,后面跟着蒙乘风。他大喝道:“你可是太守!这么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是图尔迪!”俞非晚大喝道,她同宋扬舟点头致意,随即与谢承昱等人一起站到了城墙中央。
“蒙乘风!”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只见一柄穿云箭“咻”地一声飞过,破风踏雾,直指对方军中首领图尔迪而去!
因距离隔得实在太远,“当”地一声,图尔迪以长戟挑开了当面飞来的利箭,挑衅道:“哈哈哈……就这点本事,连给本王挠痒痒都不够!”
“图尔迪!”蒙乘风咬牙道。
“冷静。”谢承昱挡下蒙乘风再次拉弓的手,镇定道:“没用的。”
“……”
“那是谁?”孙商远的目力在军中提炼了不少,他指着远处图尔迪身边的一个黑衣人道。
“是啊,图尔迪身边那人没见过,怎么短短几天内,又多了一个好手?”俞非晚朝谢承昱呢喃道。
谢承昱冷静地道:“先别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此次,大宛未像前两次攻城决战一样,直接发动攻击,而是带着大军兵临城下,一定是有所图谋。
图尔迪也正是这么想的。他并非有勇无谋之人,相反,没了岑烨之后,与天漓的屡次交手得胜,印证了他带兵打仗的实力。
然而与谢承昱一战,令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大军的实力——如果单论军方兵力,或许天漓略逊一筹,但像谢承昱这样的江湖高手,不知户尔律城内藏了多少,一旦真的交起手来,他们以一当百,会令自己的军队陷入被动。
而他的新军师,又恰好在这个时候,给他带来了一个人,让他彻底改变了作战计划。
图尔迪微眯双眸,高声喝道:“我们大宛的勇士,已经攻下呼绥、乌克玛!户尔律已然是一座孤城!你们天漓的这些手下败将,还不乖乖投降?”
“投降……投降!”大宛士兵振臂高呼。
“图尔迪!”宋扬舟拔剑喝道:“你杀我民众,夺我城池!今日,我誓要拿下你的人头,为我震威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哈哈哈……行啊!你有这个本事,本王随时恭候!”
“你!”
“别光顾着喊口号了,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是何人?”
只见图尔迪侧身回首,一身着深黑长袍的男子自人群中鱼跃而出,立在了军阵之前。他的五官掩在斗篷硕大的连帽之下,看不清楚样貌。
“此人是谁?”宋扬舟问道。
“我也不知道哇……”邵容和咽了口唾沫,“这……一个图尔迪已经如此厉害了,我们哪儿还有兵力对付其他人呐?”
城墙上的众人敛神定睛看去,黑袍男子摘下连帽,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以及皱纹横布的脸庞。
“是雷炼!”谢承昱果断道。
“什么?”饶是镇定如星陨和孙商远,也不免蹙紧了眉头。
雷炼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那个在武林大会上打伤你的人!”武半夏也分辨清楚了。
“遭了!雷炼虽不掌握兵权,但对天漓和安京的军事布防一清二楚!”俞非晚恍然道:“他投降了图尔迪,咱们这一仗,就更被动了!”
城墙边的众人,都以为图尔迪明目张胆祭出的新武器,便是这神秘的黑袍人。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此时一个清秀少年自雷炼宽大的黑袍下,钻了出来!
“商遥!”
“哥!”
俞非晚和孙商远异口同声地喝道。
少年刚一站定,脖子下面便横过来一双粗粝的手掌。雷炼掐住少年的命门喝道:“谢公子,俞姑娘!别来无恙啊!”
“谢大哥!俞姐姐,救我啊!”孙商遥吼道:“我方才在军营里养伤,这老头儿趁我不备,便将我打昏掳了过来,他想用我来要挟你们,你们一定不要上他的当啊!”
“住口!”雷炼似是胜券在握,他将孙商遥横在身前,眼神锋利透着精光。
“图尔迪!战场上打不赢,你便使这些下作手段,你以为,用区区一个小孩儿,便能威胁到我们整个天漓大军的计划么?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宋扬舟大喝道。
“就是!就是”邵容和插嘴道:“有本事……你就真刀真枪地比一场!”
“哼……”图尔迪冷嗤一声。
“你不同意,但他们会同意的。”雷炼对他们的激将法置若罔闻,朝谢承昱等人喝道:“谢公子侠义心肠,俞姑娘更是冰雪聪明,我相信,你们绝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
“俞姐姐……怎么办?”孙商远看着孙商遥焦灼的脸庞,心也跟着悬起来。他颤声道:“不如……让谢大哥……”
“商远!”
“什么?”
“你相信我和你谢大哥么?”俞非晚与谢承昱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便回头深深地看向孙商远。
眼前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玄铁铠甲,也遮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朝气。那是一种源源不断的、持续的生命力,就像此刻静谧无垠的月色,神秘而震撼人心。
俞非晚上前一步,牵起孙商远的一只手,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俞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救哥哥么?你看着我做什么?”
俞非晚并未回答,她轻轻拂开孙商远的袖口,只见一抹鲜艳的红色系在他的手腕上。
那是孙婆,亲手给他系上去的。
他一条,商遥一条。
俞非晚眼见这条红绳,完好无损地悬在他的手上,瞬间像印证了什么一般,又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城里的人听着!”图尔迪的呼喊声再次传来:“我耐心有限!你们再不开城门,我便先斩了这个小子!再率前锋营攻城,踏平你们户尔律城!”
“俞姐姐!”孙商远焦急地道:“快没时间了!我该怎么办?”
俞非晚意味深长看了孙商远一眼,郑重地道:“商远……你是个好孩子!”
“俞姐姐?”
“可惜……你哥哥不是!”
“……”
“图尔迪!”俞非晚双手抵着城墙,朝大军中的那个人喝道:“正如我军宋副将所言!两军交锋,战场上见真章,我天漓的战士,绝不会因敌人的威胁而屈服!”
“……”
“想要攻下城池,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俞姐姐!”孙商遥绝望地喊道:“俞姐姐……不可!哥哥还在他们手上!”
他冲上前,拉住俞非晚肩袖喝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就这么去送死!”
“是啊非晚!”武半夏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商远!”俞非晚果断道:“他是你的哥哥!但他已经不是当初噬神庄的那个‘商遥’了!”
“你说什么?”
“蒙乘风,借箭一用!”话音一落,俞非晚夺了他手中的穿云箭,一手持弓,一手拉弦……
箭尖对准的不是图尔迪,而是……
“哥!”
孙商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箭的矛头竟直指他而来!
他猛地俯下身,从雷炼的挟持中挣脱了出来,箭风擦着他的头顶呼啸而过,连带着错愕中的雷炼也一起,差点儿没站稳。
好险!
孙商遥回过身来,雷炼已经不在身后了。
眼前的城池,明明还是这一座,城墙上的人,也还是那些人,可是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全都变了……
“……”
“商遥……商遥他竟然能从雷炼的手下脱身?他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武半夏惊讶道。
“……怎么回事……?”星陨察觉优异,侧耳问道。
“商远,图尔迪他们……不是拿了你哥当作人质吗?怎么似乎看上去……雷炼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啊?”宋扬舟问孙商远道。
孙商远已经分辨不清眼下的是非状况了。只听耳边传来俞非晚的声音:
“孙商遥!柳如丝是不是你杀的?”
“……”
“……”
“柳如丝……是谁啊?”一片沉寂中,邵容和卯着胆子问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俞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孙商遥喝道:“什么柳如丝?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商远你看!”俞非晚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什,沾着血痂的红绳在她的手中,摇摇欲坠。
“这是……?”
“这是我从如丝的尸体上找到的,和你手中的那条红绳一模一样。”俞非晚冷冷地道。
“可是……一条红绳,也不能证明就是我哥杀了人呀?”孙商远辩驳道。
“是啊,非晚!”武半夏认出来,这是当日东华门大战后,俞非晚捡回来的那条红绳,她道:“世上相同的红绳何其之多,这上面也并无特殊的花纹和样式,不能断定就是商遥的!”
“如果一条红绳不能判断,那么加上刚才雷炼对商遥的态度,便可一清二楚了!”
俞非晚将手中红绳朝城下一抛,喝道:“孙商遥!你不承认没关系!早在凉愁崖时,我便应该察觉!当日我将阿爹从牢里救出来,他因为受了重伤,为了我的安全,一直劝我谨慎行事。为何我刚一离开,他见到许修庆,便不管不顾去找他拼命!”
“……”
“现在细细想来,当日在他身边的只有你!”
“……”
“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才会激怒了他!”
仿佛是验证俞非晚的话一般,她手中不停,再次瞄准目标射出一箭!
此时的孙商遥,没了雷炼的桎梏,从旁边一个士兵的手中夺过一把兵刀,“哐”地一声便砸断了飞来的利箭。
“嗖……嗖……嗖”,三支箭雨紧随而来,孙商遥手上不停,左撇右挡,“唰唰”将穿云箭再次打落。
“哥!”孙商远还在朝城门底下大喊:“哥!你说句话啊!事实是不是俞姐姐说得那样?你可不能任由他们误会你呀!”
“哈哈哈……”孙商遥大笑道:“事实?误会……商远!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
“你们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箭头对准我,哪还会管什么‘事实’?管什么‘误会’?”他一甩长刀:“俞非晚!你方才分析得没错!柳如丝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
“一条贱命而已,死不足惜!”孙商遥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吼道:“还有俞敬……哈哈哈……这个蠢货,我不过是跟他说许修庆已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他便兴冲冲地跑出去了,这样有勇无谋之人,又有什么资格霸占着《风月二谱》?”
“孙商遥!”俞非晚几乎要冲下城墙与他拼命,被谢承昱一把扼住了手腕。
“哥!”孙商远道:“怎么回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兄弟自噬神庄出来,一路相伴相携到了偌大的安京城,而分开的时间不过一载。
可此时他的这个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好了!”图尔迪昂着头傲然道:“兄弟相认的戏码就不必演了!我军军师何在?”
“在……”雷炼沉声道。
“既然你的这步棋,让对方已经破了。那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只能听我的了!”
“是……”
“大宛将士听令!‘前锋营’主攻城门,‘辎重营’上火器!给我杀!”
伴随着图尔迪的一声零下,四面八方响起轰鸣的号角,寒风裹着怒号席卷而来。
一场决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