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源南城贫民区,贫瘠的街道狭窄且曲折,两旁不知年岁的老房,被苔藓侵蚀,墙裂瓦破,不见一处完好。
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那随处可见的排泄物,让本就阴湿的街道,笼罩在恶臭之中。
种种景象,别说踏入其中,邓少贤光是站在入口处,便已是胃中翻涌、呕吐不止。
“书中皆说:大舜千年,宇内升平,祥瑞频出,众生黎民尽得欢颜,又怎会存在此等破败之地?”
邓少贤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切,二十年足不出户,从千百书卷中获取的常识,在这一刻天塌地陷。
护卫看出他的退却之意,赶忙提议:“公子,要不我们回去吧?”
邓少贤对此提议甚为心动,特别是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是令他倍感窒息。
一想起那股恶臭,他的腹中便又再度翻涌,呕得他双目赤红、几近虚脱。
可一想到叶仕欢的那些言语,邓少贤便不由攥紧拳头。
“不行,我今日非要一探究竟。”邓少贤眼神发狠,忍着种种不适,踏入其中。
护卫见状,也只能捂着鼻子跟上。
邓少贤还没走出十米,便踩到了一团不知名的排泄物,呕得他前仰后翻。想寻一处支撑,却因四下肮脏黏糊,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最后还是护卫机灵,及时扶住他,这才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公子,依小人之见,我们还是快出去吧,越往里走,情况就越糟糕,恐脏了您的金贵之躯。”
“里面比这里更糟?”邓少贤眼中闪过讶异,随即面露坚定,“那正好,我今日非要看看,此地还能糟到哪里去?”
护卫闻言,只得继续跟上。
越往里走,街道和房屋就更显肮脏破败,弥漫的恶臭,也愈发冲鼻。
好在邓少贤已经对这里的气味,有了一定的抵抗力,虽然依旧会恶心作呕,但已不似之前那般频繁。
渐渐地,环境开始变得嘈杂起来,纵然这些嘈杂之众,以争吵居多,可也让邓少贤感到了几许人间烟火。
“别跑!你个该死的杂碎,快把我的馒头还我。”
两名衣不遮体的男孩,从邓少贤的面前疾驰而过。
前者边跑边吃,却忘记注意脚下,不慎摔倒在地,馒头也因此掉落在臊水沟中。
后者见状,瞬间捡起臊水沟中的馒头,塞入口中,不经咀嚼,整个咽下。
“别···吃,那个···不能吃啊!”邓少贤心中震颤,未能及时说出的话语,几度凝噎。
“多少名贵山珍、异兽奇肉、我都视如敝屣,为何你们连一个脏了的馒头而已,都能视如珍稀?”
邓少贤只觉头目昏沉,四肢力气被抽空,摇晃之间,猛地朝后倒去。
众护卫见之大惊,赶忙将其接住。
不少人皆担心邓少贤有个不测,纷纷劝说他回去。
“我所看到的不过其中一角,若就此回去,怎能对得住先生的用苦良心?”
邓少贤推开护卫,宛如醉酒之人,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
随着他的不断深入,他也如愿的看到了更多百态。
街角处,一群人拥作一团,你争我抢,动作激烈,竟只是为了一块破旧的布料。
破败的屋檐下,枯瘦的妇人,抱着幼童朝路上的行人乞讨,却因此激怒行人,对其施以拳脚。
幼童受惊啼哭,妇人生怕招惹更为恶毒的对待,将幼童之口捂住,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承受了所有一切。
期间,妇人紧咬唇齿,连一声闷吭都不敢发出。
那道路两旁,数不尽的人儿靠在墙边,面如死灰、目光呆滞,恍若将死之人,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种种凄凉之景,无时无刻的冲刷着邓少贤的心灵,也让他渐渐变得麻木。
当他以为贫民区中,只有凄凉残酷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他?之前偷取店家食物而被殴打的少年!”
邓少贤一路尾随,来到一处拐角。
透过拐角,可见到一个肮脏破败的草舍,那名少年,小心翼翼将偷来的食物,交给一个年幼的男孩,没有一丝保留。
“小宇子,你以后你想吃什么跟哥说,哥哥厉害着呢,不管是什么,哥哥都能给你带回来。”
听到少年对男孩所说的话语,邓少贤顿时有些恍惚。
“少贤,为兄此行之地,有一特色名吃,名为玉露花糕,待我平乱归来,带些回来于你尝尝。”
“少贤,家中之事有我跟大哥在,无需你来忧心,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在乎外界的那些闲言碎语,我跟大哥会护你一生。二哥要走了,若是有什么委屈,待二哥归来帮你平气。”
那时,邓宗彦与邓裕民出征前的话音,今犹在耳,只是旧人辞世,今再回味,已是两般滋味。
“大哥无心名利权势,只想游历山川各地,猎尽奇味山珍,当个逍遥游客,却为了我和二哥,甘愿待在家中,操持家业。二哥,生性散漫,最是受不得约束,也为了替我正名,而从军征战。”
“若非因为我,他们岂会遭遇不测?我·······”
邓少贤无力地跪在地上,任凭悔泪潸然。
“你现在明白了吗?”叶仕欢悄然来到他的身边,道:“压力无处不在,从我们出生开始,便面临着重重压力,我们感觉不到,并不意味着它不在,只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邓少贤缓缓抬头,问道:“先生,如果我早点有所作为,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两位兄长,不会牺牲?”
“不一定!”叶仕欢很果断的摇头,“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情,无人能断其好坏,或许真如你所言,也有可能,只是徒添一命罢了。”
叶仕欢黯然一叹,“我们不能纠结过去,因为过去是为了纠正现在、承接未来。”
“那我该怎么做?”
“那要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邓少贤低头想了想,“我想救我的父亲,可父亲仇家太多,我若回去,走兄长的老路,只怕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不能以武侯之子的身份行事,不但如此,我还需要的足够名望和力量,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撬动局面,在关键的时候救下父亲。”
叶仕欢思忖半许,道:“你若真信我,那从现在开始,放下你手中的圣贤之书,走出门去,好好看看外面的世道人心,尽可能的做到:每日行一事,识一人,助一人,且不可留下自己的名号。”
“你若能坚持百日,我保你小有名气。若能坚持千日,大器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