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钗的遗书是写给陈曦的,所以用了简体字。
她知道自己死后,陈曦会来帮她收拾遗物,也知道,陈曦熟悉这个本子。
遗书只写了一页纸,不长,甚至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没有写她为何要自杀,只是絮叨的回忆了一些她与陈曦的过去。
更没有提到她与陈冬果的事情,或许是不想破坏陈曦心里那个伟大的父亲形象。
唯一与陈冬果有关的那句,却是对陈曦的抱歉——“小曦,对不起,擅自带走了你的父亲。”
这话江白鸽没读懂。
“带走”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指私奔,那就只能是要杀死他了,或者是同归于尽……
和她上一世的行为倒是符合的。
所以那天在icu外,江白鸽才会问陈曦,她是在哪里救下荆钗的。
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荆钗果然在陈曦和陈冬果的家——也许,她那天并不是想自杀,而是想拉着陈冬果一起去死。
可这件事没有成功,所以生命垂危的是荆钗,坐在开学典礼上侃侃而谈的是陈冬果。
那么现在需要解开的谜底就有两个。
第一,荆钗为什么忽然要杀死陈冬果。
第二,她为什么没能杀死陈冬果。
江白鸽合上本子,但并没有把它放回原处,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她俯下身,在荆钗耳边说:“你的遗书,我看到了。”
荆钗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江白鸽没有注意到。当天晚上,荆钗就醒了。
但荆钗的身体虽然日益好转,可她却始终不愿意开口说话。
陈曦和江白鸽有些担心,便又让医生给她做了身体检查,但检查结果显示,她的大脑和声带并未受损,所以也就排除了因为生理原因导致的失声。
因为荆钗是因为煤气中毒而被送到医院的,陈曦也一直说荆钗是自杀——虽然她并未看到荆钗留下的那封遗书。
所以医生隐晦地提醒,也许荆钗不愿意开口说话,是心理因素导致的。
她们立刻听懂了,但如果荆钗不愿意开口,她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开学已经快一周,保送名单很快就会出来。
对于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江白鸽几乎没有怀疑——她大二大三的成绩要比上一世更好。
而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名单出来,她就要开始为提交保送材料和保研复习做准备了。
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为此她连琳琅的商稿都已经停掉。
同样像她一样焦头烂额的还有宋思文——在经历过一年的复习,她现在已经进入了一种疲软的状态,既要应付双学位密集的课程,又要开始引入考研专业课的复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江白鸽见面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处理好荆钗的事情。
而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三天后的晚上。
江白鸽和陈曦在一旁聊天,说起了接下来的学业安排,在江白鸽提到保研名额即将出来,不知道那时候荆钗的身体能不能好转时,身旁的床上传来了清嗓子的声音。
荆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小曦,我想吃林记的绿豆饼和绿豆沙了。”
林记的绿豆饼和绿豆沙是林城老字号,不止外地游客会来品尝,本地人也喜欢吃。
所以营业时间从早上十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据说厨房里熬煮绿豆沙的大锅,只有凌晨以后才会停下来,但天不亮时,又重新开始冒出白烟了。
只是林记距离医院很远,几乎要跨越半个城市。
陈曦看了看时间,有些为难:“现在都七点了……”
可是看到荆钗期待的眼神时,她还是说不出拒绝:“好吧,谁让你生病了呢,病人最大……”说完,她立刻起身,往门外走去。
不过,她不是离开大楼,而是去找值班医生确认,荆钗现在能不能吃绿豆制品。
看着陈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江白鸽坐到荆钗的床边:“你是有话跟我说,对吗?”
荆钗点点头,伸出手想拿水。江白鸽把水递给了她,心里有些钝痛。
虽然她能理解荆钗所做的事情,却仍然觉得这是不值得的。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先避过风头,等你的小说出版……之后,在从长计议的吗?”江白鸽接过水杯,发现荆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你为什么忽然……”
“不会出版了。”
“什么?”
荆钗的嘴唇也颤抖了起来:“你去搜……陈冬果,新书……”
江白鸽立即拿出手机,按照荆钗的指示搜索了关键词。
弹出来的新闻稿让江白鸽眼前一黑:“中国版《洛丽塔》?中年男人的恋爱挽歌?令人眼前一亮的新作?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堪比纳博科夫的华丽笔触……”
新书还在预售,宣传已经到位。
很明显,这本书已经交稿,进入审校流程,只等书号批下来,立刻就会送印、全国铺货……
江白鸽扫了一眼书名。
虽然旁边小小的括号里写着“暂定名”三个字,但《失落伊甸》四个字,江白鸽却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荆钗失手打伤陈曦头部,导致对方失明的那场新书签售会,“新书”就是《失落伊甸》。
“所以……这本书是……”
荆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被你说中了,白鸽,他偷走了我的书稿,改头换面,变成了他的故事发表了……”
“所以你想和他同归于尽?”
江白鸽这么一问,荆钗就知道了,江白鸽看到了她在本子里写下的遗书。
“是。但不止是因为他偷走了我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他把这个故事改得面目全非!她把我写的,热爱文学女孩被男语文老师诱奸的故事,改成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年轻女孩勾引,挣扎反复的心路历程!”
病房一共有八张病床,住了六个人,四个人去吃饭和散步了,还有一个人正在睡觉。
那人发出轻微的鼾声,荆钗病床旁的帘子已经被拉好,她可以尽情控诉。
“洛丽塔……他们以为这是什么赞美之辞吗!他把我对暴行的控诉,变成了他自己的辩词,还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他强奸了我,却说是我勾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