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陷入困惑的江白鸽、宋思文,舒秀没有打断她们,而是默默走到旁边,烧起了水。
破庙的光线是昏暗的。
这样很好,不会引人注意。
破庙也没有通电,事实上,村里还有好多家庭没有通电。她们用柴火烧水做饭。
偶尔她会去见安姨,安姨每次都会给她塞些剩菜剩饭,主要是肉类,还有鸡蛋。
她很久没有喝牛奶,可能再过久一点,她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每天都要喝牛奶、吃鸡蛋。
因为母亲说,那样才能长高、变壮,身体棒棒。
但她十六岁那年,开始克制饮食。因为有一天父亲在餐桌上忽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你胖成这个样子,以后哪有人会娶你。”
她在应该努力学习的阶段开始节食减肥,很不健康,最后搞坏了肠胃。
高考失利,身体损坏,她复读一年,一边开始调理身体。
她爱上了运动,重新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吃得饱饱、身体壮壮的自己。她和妈妈走在一起,像两堵高墙,没有人可以伤害她们。
父亲与母亲离了婚,嫌弃母亲身材不苗条。
其实舒秀一直知道,父母感情不稳定,但母亲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不要让备战高考的舒秀分心。
可父亲等不到了。
舒秀有次跟踪父亲,看他扶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即使挺着孕肚,四肢依旧纤细。
她什么都懂了。
回到家,她告诉母亲,自己想考警察学院。
母亲说,好啊,你从小就很有正义感,身体也很强壮。
她在母亲脸上看不出即将离婚的痛苦,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那一刻,她也放过了自己。
在看到安姨的时候,她有那种安心的感觉。
所以在看到安姨出现在小米被迫害的现场,又听周围人说是她将女孩买来的时,舒秀满心怒气。
甚至顾不得会被人发现的风险,跑到了梁家。
她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安姨却并未生气,反而踏出房门,将她拉到一旁:“你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她抽出手:“你还在乎我的死活?说不定你根本不是要帮我,而是真的在为小儿子物色猎物。”
安姨的脸上有些受委屈的垮塌:“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二柱家已经与那边谈好条件,付了定金,只是前些天二柱发病,她们走不开……”
“你就不能不去吗?”
“不,我得去,我去,这姑娘才会有机会。”
本来早些日子就交易,但是女孩的父母报了失踪、市里立了案,有重案组来查。
顺藤摸瓜就找到了爱民旅店——
爱民旅店开了三十一年,就做了三十一年人口买卖。二十五年前,安珍也是在那里,被姓梁的男人买走,来到了旺南村。
可人贩子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消息,将一切东西转移,最后什么也没有查到。
不过旅店也被迫以重新装修为名,暂时关闭了。
二柱家出了钱,没见到媳妇,自然不满,还跑过去闹了几次。又过了一段时间,对方才通知二柱家,可以去选媳妇了,二柱却突然发病。
他时而高烧,时而说胡话,还有一次白天竟然停了几秒呼吸。他爹妈不敢离开,但是又不能擅自改动与人贩子约定的时间。
安珍自告奋勇帮这个忙。
她在被拐卖之前,读过书,会写字。
而被卖到旺南村的这二十五年里,她想尽办法,打听了每一个被卖到旺南村的女孩的名字、被拐卖的时间,并记录了下来。
问题是无法将这名单送出去。
曾经无数次的逃跑、无数次的被抓回来毒打,让她已经无法信任任何陌生人。
但这一次,警察已经查到了爱民旅店。
二柱的病,给了她机会。
她找机会将那个女孩——也就是小米——的随身物品取了下来,和那份名单一起,留在了旅店里。
将这一切告诉舒秀的那天,她又拿出另一份名单。
——在舒秀表露出愤怒之前,她甚至对舒秀的信任都有所保留。
舒秀问她,这里没有复印机,她怎么会有这么多份名单。
她说,因为她有二十五年的时间,无尽黑夜,她有足够时间,可以“复制”很多很多很多份。
江白鸽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庄瑶被人贩子抓走的地方,很可能和小米被关押和买走的地方在一处。
她认出了小米的随身物品,找到了安姨留下的那份名单。
所以知道小米被卖到了旺南村。
在她们刚才说话的间隙,炉子里的水已经沸腾了。这么多天过去,她们终于喝上了热水。
热水下肚,好像心里也温暖了一些。
“今天你们就在这里,睡个安稳觉。”舒秀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完,江白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早上你们就离开这里。”
“离开?可是小米还……”
“太危险了。”舒秀摇摇头,“这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如果不走,我担心你们自身难保。”
这一点江白鸽她们当然也考虑到了:“那我们搜集到的这些证据足够立案吗?”
“我不确定……”
舒秀揉了揉额头,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如果说了,这俩孩子可能会彻夜难眠,便让她们先睡好觉,养足精神,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江白鸽她们也确实是累了,虽然说好三人轮流值守,但江白鸽一睡下去,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而门外,是嘈杂的人声。
舒秀已经醒来,推醒两人,目光警觉:“村里可能出事了……你俩先躲一躲。”
江白鸽和宋思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将行李背在身上,悄悄躲在上面空空如也、没有佛像的大桌子后面。
外面传来尖锐地女声:“傻姑,耀祖今天回村了,我们来给他接亲了!”
江白鸽和宋思文对视一眼:耀祖是谁?
没等她们探出头来,破庙的门就被一脚踢开了,她们只好继续躲着。
宋思文轻轻掀开褪色的桌布一角,看见那为首的、穿得大红大紫的女人,正是她们前一天见过的——二柱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