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辞职梦”再次宣告梦碎。
因为第二天刚去公司,组长就把她叫到办公室,给了她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工作:与公司投资的即将上映的新片的导演进行对谈,完成一个深度采访。
季争流,一个很年轻的女导演。
她能拿到投资,是因为参加了不玩娱乐赞助的新人导演项目,也是拿到投资的唯一一个女导演。
这个背景,已经足够显示出女性在这个行业的弱势与她的绝对优秀。
上一世江白鸽活着的时候,季争流拍了三部电影。电影聚焦于不同年龄段、不同阶层的女性生活,江白鸽全都看过,也都非常喜欢。
江白鸽还关注了季争流的微小博,把她推荐的女性主义书单都看过一遍。
可以说,她走上书写女性故事这条路,是受到了季争流的启发。
在准备写那篇娱乐圈文的时候,她脑子里最先浮现的,是季争流凭借第一部电影拿下某国内知名电影奖的最佳新人导演奖时,染着金色齐耳短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配运动鞋,在台上举起奖杯的模样。
但季争流太低调了。
她很少参加采访,也不太出席社会活动,连最活跃的电影宣传期,也只是谈电影,很少聊自己。
因为她总说,她想说的,都在她的电影里了。
偶尔在社交网络上分享的图书、电影,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其它表达,但表达的也并不频繁。
江白鸽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世在不玩娱乐打工,居然能够得到面对面与季争流对谈的机会!
而且,因为当时申报项目时,每个导演都要做公司发的调查问卷,还提交了十分详细的作品集,甚至还有学生时代的作品……
这些,江白鸽在做前期准备的时候,都可以随意地查阅。
简直就是把写作素材往她嘴里喂!
难道她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那必然是没有的。
江白鸽带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进入会议室,又带着一张如沐春风的脸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签了立刻转正、月薪十万的合同。
但对她来说,这个机会的意义,是无价的。
为此,就算再在这个公司多做一个月牛马,又有何妨?
***
接下与导演季争流的对谈工作之后,江白鸽开启了痛并快乐着的疯狂工作模式。
半个月后,虽然准备齐全,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江白鸽,见到了穿着一身利落西装,刚推了个平头的季争流。
初次见面是在化妆间。
因为这一次的对谈,会全程录像,而季争流要全程出镜,配合电影宣传,被勒令化妆。
江白鸽进去的时候,季争流正在与化妆师争论,想用两颗珍珠耳钉,换掉夸张的金色水滴耳环。
可化妆师说,你的头发很短,脖子又很长,如果不用什么填补一下从耳朵到肩膀的距离,会显得很空,上镜不好看,你是导演,你比我更懂。
季争流反问,你们不都喜欢天鹅颈的效果吗?
化妆师似乎与她挺熟,寸步不让:“我们的天鹅颈那都是精致盘发配高定礼服,和你的平头配休闲套装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时,季争流看到几乎素面朝天的江白鸽,眼睛一下亮了,指着江白鸽就说:“给我来个这样的!”
吓得化妆师差点把江白鸽推出去。
好在江白鸽解释了,因为她不入镜,所以不需要化妆。
季争流瘪起嘴,假装生气,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好安慰自己,所有人站在镜头前,都不可能不修饰,除非是为了贬义。
但她还是争取到了小耳环,因为她说,耳环太重,她会分心好不好看,不能全心全意投入采访。
那化妆师就拿她没辙了:工作最大。
最后坐在江白鸽面前的,是一个松弛、和蔼,但绝不好糊弄的导演。
她们在见面前,已经沟通过采访提纲。
因为这部电影本来就是几个不同年龄与生活状态的女性在讨论爱情,再跳出爱情、回到人生,所以她们的对谈也离不开这件事。
但季争流更喜欢说的并非“爱情”,她喜欢说“欲望”。
现在的季争流还不如此刻的江白鸽知道,在未来几年,她会拍出怎样更深刻的、女性的欲望。
虽然那两部电影因为太深入女性自身,缺乏男性的“参与”,在电影节上失去了支持。
但不妨碍它们对江白鸽这样的女观众,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所以口碑也相当两极化。
那时候,季争流在采访里有提过,她在写剧本和拍摄的过程中,是不希望对观众进行性别的区分的,但是拍出来的结果,却是她不可控的。
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
江白鸽提前问出了这个问题:“季导,你有预设过观众吗?”
因为知道江白鸽也是写小说的,季争流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反问:“你呢?写小说的时候,会预设读者吗?”
“我会的。”江白鸽的表情很直接,或许因为她知道,,她的回答,不会出现在采访里——她素面朝天,于是十分安全,“我的故事就是写给女性的,虽然很多时候,她们并不接受。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
“但我真的没有。”季争流没有被江白鸽带跑,“我不希望做性别的区分,因为我是女导演,所以我拍的电影就只能给女观众看?那为什么男导演的电影,可以给所有人看呢?”
这语气里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江白鸽真希望几年后还能再采访她一次,不知道那时候,她会有什么新的看法。
但季争流又说:“不过我也知道,即使我不预设观众,我的表达或许已经预设了。我是女性,当然只能以女性的眼睛去看世界、去表达女性的欲望、去塑造女性……但如果有人不能接受一个以‘人’的形态不完美存在的、真实的女人,而非花瓶、配角,被以男性为中心重新构造和期待的女人,那他或许不能成为我的观众。”
终于,话题还是落回到了性别上。
江白鸽翻过一页纸,入目一行红色粗体字,是别人加上的——“作为女导演,你是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