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眼看着就要不好了——周龄和林星然怕江白鸽说的太直接,伤了温眠的心。
江白鸽却忽然把那锐利的话头收了回来。
“眠眠,你可不要再上鬼子的当了。”
她说话时故意模仿了那种滑稽的小品语气,原本有些乌云密布的气氛一下就缓和了下来。
温眠将碎发拨到耳后,问:“你说我爸妈是鬼子?”
“要我说,你爸妈也上了鬼子的当。”江白鸽眼珠子提溜转了圈,把话题也扯开了,“只要是个人,就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我们仨过得是什么人上人的日子吗?不见得要有多大的能力才能做到吧……”
前半段,温眠是同意的。
但后半段,她摇了摇头:“不,你们仨都很厉害。作家、编辑、律师……哪个单拎出来,都要被夸有出息的!”
江白鸽心想:得了吧,姐写作饿死的时候,你是没见过!
还有那周龄,上辈子可被自己的恋爱脑害惨了。
可惜这话不能直接说,江白鸽正有些憋闷,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林星然先开口了。
“有出息?从去年到今年,我连工作都没找到,一整个无业游民啊!”
温眠白了她一眼:“少来了。我都听龄龄说了,只要你愿意,马上就有班上……”
林星然摸了摸鼻头,瞪了周龄一眼,仿佛在骂她话多。
周龄拿起面前的果汁,闷了半口,假装没看见。
还得江白鸽出马:“那我问你,眠眠,难道你现在想去找个工作,就找不到吗?”
“那……我也不知道……”
“对呀。你没试过,当然不知道,就以为这很难……虽然找工作不容易,但努力去找,还是找得到的。就好像高考也不容易啊,但咱们还不是在重点大学相会了?”
林星然赶紧说:“就是呀。你有学历,有工作,也能养活自己,怎么叫没能力呢?难道就因为回到家乡,就是没出息?那家乡就不要人建设啦?”
“而且,你以为在外头打拼就没人催婚了?”
说到这儿,周龄的声音都拉高了,看上去仿佛刚吃了这苦,果然——
“我今年过年回家,休息六天,除去除夕,我被安排了十场相亲!天啊……吓得我初五就收拾行李,只等初六大清早坐第一班飞机离开!”
这个模样,和上一世爱林远江爱得如痴如醉,恨不得没有他地球都不转的周龄,已没有半分相似。
当年她们怒其不争,大骂她恋爱脑。
可现在看,说不定连“恋爱脑”——都是鬼子们的诡计!
但凡是个女孩,从听得见人话开始,就被人灌输着各种关于爱情的浪漫幻想,仿佛人生中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进入婚姻。
最后把女孩们各个养成了恋爱脑,为爱情奋不顾身,连自己都不顾了之后,又骂她们:你们怎么这么恋爱脑!
合着她们干啥都是错呗?
呸,江白鸽才不会让温眠继续被骗下去。
“就算要结婚,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结婚没有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不想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得到免费保姆、劳动力和一个不用费力就跟自己姓的孩子的,又不是我们!”
“没错——来,为我们自己,干一杯!”
四只玻璃杯碰撞在一起,仿佛把刚才那些阴霾都撞碎、打破了。
可江白鸽知道,温眠需要的,不止是鸡血、鸡汤,还有方法。
“眠眠,你还记得叶芷吗?”
温眠歪着脑袋想了十秒:“陆添的……那个女朋友?”
“对,比我们小一岁。但是去年底她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如果考上了,就会来安京读书。”
“这么棒?”温眠有些惊讶,似乎无法把那个满眼都是陆添的女孩,和这么有主见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不过她跟我说,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开心,就辞了职。做这些事情,她都没跟父母说。”
最后这句话,显然给了温眠一些“启发”。
林星然也说:“其实你爸说的话,不止是一种pUA,更是一种偏见。好像我们默认了,女性中只有最出类拔萃的那波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但我们说妇女解放的时候,说的是所有的女性,而非某一群人!”
“是啊。”周龄也猛点头,“我现在做法援,接触到很多农村妇女,她们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艰难……有机会读书、工作,选择结婚对象或者不结婚,对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那这么看来,我是有点矫情了吧?”
温眠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她在内心深处也觉得,她现在遭受的痛苦、失去的选择权,都是自己在室友们努力学习、精进技能时,她却在看电视、睡觉所应得“报应”。
林星然却说:“这不是矫情,你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是一种非常大的进步了。只是这个社会落在了你的后面,你才会感觉到拧巴、痛苦。”
“是呀。经手过白鸽的网暴案以后,我更加意识到,对于那些错误的东西,我们越是忍受,就会让自己更恐惧。相反,去还击、去改变,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是啊。”江白鸽想起自己之前对待写作的态度,“大不了就是输了。但如果赢了呢?那就改变人生啦!”
就像她,用七年时间,终于逆转了前世的悲剧。
聚餐结束后,几人又去KtV唱了几个小时。温眠像换了个人似的,眼里有光,嗓门贼亮,连江白鸽这个麦霸,都要甘拜下风。
因为高兴,温眠后来喝了不少酒,从KtV出来,走路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了。
周龄叫好了车,三人扶着温眠,一起等车。
“温眠这趟回去,说不定要搞出点大动静了。”林星然一把抓住要冲出马路的温眠。
“或许她之前就是座休眠火山,只等待一个契机……不然,她也不会大老远跑来见我们。”
“一顿饭就能改变一个人吗?”
“不好说。”江白鸽拉了拉帽子,有些冷,“但一个人如果想改变,那什么时候都不迟。”
温眠忽然大叫起来:“永远都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