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聪嘿嘿一笑,似乎颇为得意,也不急着动手,承认了夜无眠的话。
细分说道:“初见你的那晚,我尾随你至折梅客栈中。本想在子夜时分动手。可锦衣卫突然闯入,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又见你击败了锦衣卫百户,自知不是你对手,只能另找机会。
后来你一路东行,隐隐听到你们的谈话,说是去长沙城找什么外婆。去长沙必过湘江,我索性耐着性子,一路跟着你到了这里,暗中通知了大当家的设伏。”
一抹淫笑露在脸上,赖聪吞了吞口水,接着道:“啧啧,小妹坨,湘江是我们的地盘,设计你易如反掌,你还是赶紧束手就擒,与我们回去快活,免受无端的皮肉之苦!”
夜无眠无言,心中却暗骂自己大意。这个赖聪跟踪了一路,自己却连半点痕迹也没发现。
莫非,当真是命中合该有此一劫吗?
大当家哈哈一笑,指着赖聪道:“好你个赖聪,果然不愧是江湖人称的飞天蛤蟆,跟踪隐藏手段,属实颇为了得!
正好这回老四被这小丫头刺死了,日后你就在留我黑麋帮中,做个四当家的吧!”
赖聪激动道:“感谢大当家收留!小弟必将衔环结草、肝脑涂地,以报大当家知遇之恩!”
“行了行了,文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纯属放他妈的狗屁!”大当家笑骂道。
这时,船突然停了下来。是那两名船伙计收了桨,不再划动。
这两名伙计各自抽出一把腰刀来,立在一旁。
姿势非常僵硬,估计也不是夜无眠一合之敌,好歹也起到了壮威的效果。
夜无眠听了两人对话,心中合计道:“黑麋帮?莫不是黑麋峰上的黑麋帮?”
他这半个月行来,在路上也听沿途寺中住持说起过,长沙城西北郊,有一处山,名为黑麋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却叫一伙强人占据,成立了所谓“黑麋帮”,专做那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营生。
官府出兵征剿,黑麋帮就远远躲着,利用地形优势,与官兵周旋。是以屡剿不尽,反成气候。
夜无眠听说是匪,便收起了自责之心。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君子在江湖行走,招人算计,怎干君子自己的事情?
冤有头,债有主,将匪徒砍了头祭天,方是正事,傻愣愣自责,是无端的内耗。
夜无眠缓慢按下长剑,却暗暗积蓄内力,笑道:“原来竟是黑麋帮的一干英雄,领教领教!
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敢问哪位是号称'粪坑猴'的王柱?”
大当家见他说话客气,自忖难得被女人如此温柔一回,一时也没有动手,耐着性子,收敛色相,指着那货舱中已然死绝的九环大砍刀男子道:
“便是那厮,原先在我黑麋帮中排行老四,领了个四当家当着,现下已教你给杀了,还待怎地?”
“倒也不怎地。又问,绰号屎癞子的是哪位?”
四人中一直没说话的那人,提着刀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便是我,屎癞子史大猛,你有何见教?”
一抖毛发,露出头上几个丑陋的大癞子来,金灿灿的,像屎盘在额上一般,果然是绰号如其名。
夜无眠嫌弃地移开目光,笑道:“见教自是没有的。既然几位英雄特地布下陷阱,将我诓进来,我也须知道了英雄的名姓不是?
否则,稀里糊涂地做了鬼,阎王爷问起我,是谁害死你的?我却连个仇家的名字都报不上,阎王爷爷又要如何与我申冤?”
大当家哈哈大笑道:“你这丫鬟倒是有趣。不过你说的也是怪话,我们四兄弟,要娶你们两个妹坨,回去做压寨夫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杀你,让你做鬼呢?”
一阵夸张的笑后,自我介绍道:“既然你欲知我姓名,我便告诉你。大王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臭掌痦子,姓张,张大球大王便是!”
说着,摸了摸脸上的痦子。夜无眠一直以为是胎记,谁想竟是痦子。
三百斤的壮汉也道:“石矛,绰号茅坑石。”
洛湘竹噗嗤一笑,夜无眠也忍俊不禁。心道:“四个匪首,竟凑不出一个与屎无关的绰号来。”
又想:“那也不是没有,旧的四当家粪坑猴死了,新的四当家飞天蛤蟆,暂时还没有沾着屎。”
他两人逢如此险境,无心谈笑,只一会儿,洛湘竹眉头紧锁,攥着夜无眠的衣角,低声道:“阿眠,怎么办?现在可该如何是好?这几人,你应付得过来吗?”
夜无眠趁着四人说话间隙,一一看过去,偷察各自武功修为。
其中石矛块头最大,长相最是丑陋,一般人见了,多半最是害怕他。
但夜无眠看他呼吸,粗重起伏,极为不稳,显然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内力,反而是最好相与的。
再看其他三人,呼吸相对平稳,站姿稳当,说话中气十足,可见内功都颇有基础,但仍有高下之分。
细说起来,飞天蛤蟆赖聪,与屎癞子史大猛,当是一个水平的;
大当家臭掌痦子张大球,武功要高于他二人,若与自己对上,鹿死谁手,究未可知。
夜无眠有了个简单的主意,低声回应道:“不好说,现在这情形,只得先发制人。你且稳稳抱住船桨,一会儿我们打斗起来,任船怎生摇晃,都不要掉下江去,我使点小手段,把他们搅乱了阵脚再说。”
洛湘竹连连点头,一双小手转移到船桨摇杆上,死死抱住。船桨中轴连着船,最是牢靠,只要抱稳了,除非是船翻,否则都不会落水。
夜无眠见她做足了准备,才放下心来。故作姿态,掩嘴娇笑,一双眸子若有情愫,看着张大球道:
“大王,你报了名姓,奴家才知,原来你竟是黑麋峰赫赫有名的张大王。今日识得张大王,奴家也是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又听得大王欲要娶我,更是受宠若惊……
可是,有一事却教奴家犯了难,张大王,你和你的三家兄弟,合计四人都要娶我,奴家却只有一人,如何能以一身事四夫?奴家身娇体弱、分身乏术,恐怕力有所未逮,恕难从命!”
说着,面露委屈之色,把臭掌痦子张大球,看得动容了起来。
望着他的面庞,呆了几秒,渗出几滴口水,好久才缓和。
张大球看向洛湘竹,贪婪道:“这有何难?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护着的那个小白脸,看似是个男的,实则与你一样,也是个女的。
你速速让她恢复了妆容,现出女儿身,我教她与你共分担。让你从一人独侍四夫,到你们两人各侍两夫。如此一来,你纵如何身娇体弱,也能吃得消了。”
夜无眠冷笑道:“张大王,你好不晓事!若只是嫁与你,倒也罢了,张大王声名远播,自是有一番英雄气概,连脸上的痦子,都似是上苍笔墨点缀描画,不曾辱没我家主人的门庭。
可张大王却缘何喜欢充当王八,给自己头上戴绿帽!竟让我家主人做你妻子后,还须侍奉别的男子?莫说主人不愿意,便是我,也不愿意!”
他慷慨激昂陈词,倒把张大球给整不会了。
张大球几人在黑麋峰落草,从不讲究什么有难同当,但有福素来是同享的。掳来的女子,一般都是兄弟几人都经历一遍,从没听说谁擅自专有。
但今日夜无眠这番话,却说得张大球内心悸动,心中闷闷道:“这小妹坨说的,当真是万分有理。帮中数我武功最高,一双臭毒掌,打得长沙城官军望风披靡,每次退却来剿之敌,都是我出力最大。可为何分战利品时,却要与一干小喽啰平分?
这世上,哪有这般不平等的道理!这大当家当成这样,也太过委屈了!”
夜无眠撩拨之前,张大球还没想到这一层;听得一番口舌之后,张大球心中,已是愤懑难平,喜怒形于色。
夜无眠很快捕捉到,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道:“大王若执意将我与主人共享他人,我们毋宁死!”
这一副决绝的样子,让张大球心头一吓。夜无眠表演得极真,看似一点都不像做假,似乎下一秒,就真要去黄泉赴死一般。
张大球哪里舍得?多年来,他拦路劫掠的良家女子也不少,却从未碰得似夜无眠这般姿色的。
更兼之,这般姿色的“女子”,竟贞烈到只愿委与他张大球一人,这恐怕是踏遍四海八荒,也难以寻得的女子罢?
如此女子怎能任其赴死?
张大球连忙道:“好!好好好!依你,便依你,你与你主人,只嫁我一人!”
话音才落,赖聪突然大声道:“大当家的,你恁地欺负人了!”
张大球斜眼看着他道:“我怎地欺负人了?”
赖聪道:“若无我跟踪,通知你设伏于此,你怎能得这两个妹坨?我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分不得一个妹坨,全教你占了去,你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张大球一阵语塞,只因赖聪的话,说的也有道理。
他虽然是黑麋峰的大王,可要不是赖聪帮他盯着,他也不一定能擒获夜无眠二人;甚至,连两人从他的地盘经过之事,他都不一定能知道。
更不用说,能如今日这般,得此双姝了。
正想咬牙妥协说道:“好罢,那就你我二人,各分一人。”
夜无眠抢在他之前,先捏着嗓子娇声喝道:“荒唐!荒唐!若你分了,二当家三当家也要分,又待如何?二当家三当家排在你之上,尚且没有份,你这新来的区区四当家,有何本事,竟与大当家分庭抗礼,共享我和主子?”
这句话,却又把张大球想说的妥协之辞,给说得生生噎了回去。
张大球只是紧着脸上的痦子,沉默不语。
那史大猛和石矛两人,本欲辩解,称自己可以不参与分女人,但听到夜无眠后面那几句话,又堪堪打住。
心道:“这妹坨说得极是,若我二人无女人,他这新来的老四反倒却有,帮里的小喽啰必嘲讽我二人。日后在帮中,我等还要怎么立足?不如单教大哥一人有,我三人都无更妥当些,这样一来,小喽啰们也不敢有话说!”
二人心中都是这般计较,只是暂时还没说出口,便听得赖聪扯着嗓子大声道:
“好手段!好手段!你这丫鬟左右横跳,分明是要挑拨离间我等!大哥二哥三哥,不要受她蛊惑,先拿下她,吃成嘴中肉再说!”
他虽然说得极是激昂,但自知武功不及夜无眠,不敢擅自出手,只是看向张大球三人,唆使他三人出手。
张大球三人心中各有计较,哪会被他这样就成功怂恿?自是按住不发。
夜无眠见酝酿得差不多了,忽然阴笑一声道:“我一心只为张大王考虑,哪能容你血口喷人、栽赃诬陷?不如我干脆把你杀了,也好让张大王免去左右为难!”
才说完,松纹剑出鞘长吟,宛如一道疾光;又似昨夜之雨,只闻空气中湿意,不沾水滴。
那阴翳,却连阳光也照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