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在孙员外郎被一箭射穿了喉咙的之后,高明开口了。
“我是应该称呼你张中侯,还是应该称呼你老何?”
好久不见!?
是,也不是!
是高明这两天就没干别的事儿,就满长安地寻找眼前这位和剩余的黑衣人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高明心心念念的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不是这一共才五六天的时间,都见三回了,哪里来的“好久”?
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天宝十一年正月二十七的清晨,高明奉命前往灞水码头,调查昨夜大火的情况,这位“老何”,当时还是金吾卫的中侯,正和金吾卫的刘朗将一起救援灞水码头受灾的百姓,受了刘朗将的将令,就是他,陪着高明去寻找灞水码头的当值吏员魏六,另外,在通过魏六找到灞水码头大火亲历者粱十六的时候,这位张姓中侯,就一直在高明的身边。
第二次见面,那是魏六和粱十六两人被人刑讯逼供之后残忍杀害,高明在确定两人被杀人灭口之后,根据消息传递的情况,顺藤摸瓜追查消息泄漏的源头,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这位张姓中侯的头上,高明就带着周全、刘安两人直接把他堵到了家里,进过一个不慎,被他翻墙跑了,这才有了高明硬闯张守珪废园,却遭遇了黑衣人的围杀,要不是正好赶上小义强攻张守珪废园,可能高明三人,甚至包括现在身边的任老道,早就跟大唐说再见了。
今天,却是第三此见面。
高明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张姓中侯,不但换了姓氏,连身份都换了,听孙员外郎的意思,这哥们不但改姓“何”了,还摇身一变,从金吾卫的中侯,变成了兵部下属的值守长安武库的吏员。
说实话,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高明一见到这么一张脸,就知道今天这事儿,麻烦大了!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说怎么也找不到这货呢,原来直接藏在长安武库之中,被说武库管理严苛了,就是皇城进入也很受限制,就算他高明和小义的谍报司,能够把长安城翻一个底朝天,也不方便到皇城里面来寻找啊!
运送三千斤火药进入长安,高明早就知道他们没憋好屁,一直以为他们会借助长安城地下世界的力量东躲西藏呢,结果,人家直接藏到长安皇城里面来了!
这他么灯下黑了吗!?
至于那剩余的黑衣人,还用多说吗!?
那守卫武库的兵卒,抬起强弩射杀孙员外郎家的部曲,就看这干净利落的劲儿,还能猜不出他们的身份吗?即便见过所有黑衣人面目的任海川还没有说话,高明也知道,那剩余的五名黑衣人,就藏身在这长安武库之中!
甚至高明猜测,这五名黑衣人,跟老何,或者说张姓中侯一样,不仅能够进入长安武库,甚至在十二卫之中,都有明确的身份!
听着吓人……但是眼前事情就在这摆着,还有什么难理解的?
既然老何都能在金吾卫之中弄一个张姓中侯的身份,区区五个人,难道还弄不到一个十二卫的普通兵卒身份不成?
至于轮值到长安武库来驻守,那不更简单了,有“老何”,有那个倒霉的孙员外郎,调动几个兵卒,哪里还是问题?
想明白这一切的高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都什么事儿啊!?
十二卫之中,竟然出现了别有用心之人,偷偷运送三千斤火药进了长安不说,还制成了火器运送到了长安武库之中,不知道归不知道的,但是自己带着周全一脑袋撞进来,这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
最让人闹心的,他进入长安武库之间,竟然将守卫武库的兵卒,视为能否阻拦黑衣人引爆长安武库的胜负手!
谁能想到,“武库兵卒”和“黑衣人”根本就是一拨人,指望着他们自己打自己吗!?
太二了!
高明即便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之下,想到这个,都有点脸红,幸亏对面的张姓中侯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的话,不知道得笑成什么样呢!
张姓中侯虽然不知道这个,不过他看待高明的眼神,一直充满了笑意,在他看来,自投罗网……同样很二!
听了高明的问话,“你到底是谁”,张姓中侯不置可否。
“老大,怎么处理,杀吗?”
“先等等……把他们捆上,带正堂来……”
武库兵卒领命,把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带到长安武库前院的正堂之中。
一进屋,高明的眼神就是一缩。
只见在主座的旁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导火索,一眼望过去,根本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根!
这些导火索,已经经过了初步的处理,点火的一端,已然整理在了一起。
出身淮南的高明,自然对“爆破”这种事情并不陌生,一看这情形,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分明是张姓中侯等人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将导火索集中到了一起,就等着直接引爆了!
“还差多少?”
“三根!放置铠甲的仓库距离太远,而且按照计划,要布置多处引爆点……他们三个早就过去了,应该快完了……”
“你们两个也过去帮帮忙,抓紧点,时间快到了……”
两名守卫的兵卒,或者说黑衣人,直接领命而去。
武库前院的正堂之中,只剩下了这位张姓中侯,还有高明三人……
但是,暂时没有机会……且不说高明三人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只说张姓中侯,手上还端着强弩呢,纵然脸上的笑容不减,却也毫不放松,一双眼睛就在三人的身上不断巡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必然会暴起杀人!
所以,高明三人,还真就不敢动。
至于张姓中侯,倒是也知道这一点,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在保持着警惕的同时,也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高明的身上,突然一笑。
“高御史,你能在引爆之前,就找到长安武库,很是不错!
说实话,我在着手布置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既希望你来,又希望你来不了,很是纠结啊……”
高明一愣,这口气,这内容,这是……要跟我聊聊?不由得心中暗喜,有心拖延时间的情况下,直接开口问道:
“纠结,怎么讲?”
张姓中侯顺嘴就给解释了。
“希望你来不了,这个简单,毕竟我还特意从兄弟中挑选了一个死士出来,故意流露出踪迹让你们发现,然后将你们引导前往刘神威的旧宅,希望你们能够投鼠忌器,等到天黑之后再偷袭……又或者你们偷袭的时候,让我那兄弟把淮南进奏院的布局图给你们,让你们误以为我们要进攻的目标,是你们淮南进奏院……
既然您高御史出现在长安武库,看来我当初的布置,都没用了……
我那个兄弟,是不是也死了?”
张姓中侯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望向高明,眼神之中带有期待。
高明却点头,干净利落得击碎了这一份期待。
“死了。
很硬气!
被俘之后,自己往刀锋上撞的。”
张姓中侯闻言,一声叹息,竟然半晌无语。
高明哪里能让他沉默啊,悲伤、怨恨,这种无谓的情绪无所谓,就怕这哥们恼羞成怒,直接引爆武库,这不就全完了吗?所以,高明紧跟着就追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你希望,我能够在你引爆之前,到达武库,这是什么意思?”
张姓中侯听了,嘿嘿一笑,随即颇有些玩味地看着高明,半晌没说话,直到最后都快把高明看毛了,这才开口:
“想必,识破我的连环计的人,就是你高明高御史吧?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孙员外郎的,但是能够逼着他来长安武库,也不简单……
哈哈,这么说起来,你高御史果然不凡,家学渊源啊……”
高明听了,不由得冷哼一声,家学个屁家学!
“如若家师汜水侯亲至,断然不会是如此局面!”
一句话出口,高明也不由得心生感慨,如果真的是谢三郎处于自己的位置上,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高明都不用细想,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他就能确定,一定比眼前的局面大好!
因为,自家师父谢三郎,可比自己强硬多了!
在皇城门口,还敢拦着不让进?就谢三郎那脾气,大嘴巴直接就能呼上去,还敢提什么“没有腰牌不得进皇城的”的要求,他都敢直接抽刀子砍人!反正也要坐实了“硬闯皇城”的罪名,还给监门卫等十二卫一个理由前往长安武库,为啥不把事情往大了闹?
至于那孙员外郎,本来就毫无信任可言,甚至怀疑的局面更大一些,自己这还千防备万防备的,有个屁用,到了最后,还不是在他身上翻了船?这要是自家师父,只要把这位孙员外郎赌在家里,二话不说就得拿人,什么六品官不六品官的,就以“你家仆人给安禄山通风报信”为由,直接抓了!合适不合适的,以后再说,先逼着他前来长安武库再说!
等到了长安武库门口,叫开门之后,不管是不是十二卫轮值的守卫兵卒,先缴械,敢反抗,格杀勿论,还什么三千斤火药在不在武库之中,自家师父谢三郎才不管那个呢,真要是攻不进去,淮南火药弹就敢往里招呼!
高明思来想去,后悔不迭,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自家师父当初评价他的那一句聪明是聪明,手太软!
却不说高明如何后悔,只说张姓中侯,听了高明提到汜水侯,不由得哈哈大笑。
高明还以为这货要吹牛呢,“什么谢三郎来了也一样”之类的废话,却没有想到,张姓中侯竟然点了点头。
“不错!
如果是谢三郎亲至,断然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动……
小子,说句不好听的,你比你师父,可差远了,最起码,他断然不会让人拦着随行人员,就带着这么小猫两三只地跑到长安武库之中来……
说实话,要是他谢三郎亲自坐镇长安城的话,在灞水码头大火之后,我肯定第一时间带人离开长安!
也就是他不在,我才有信心跟你们玩玩……”
这话一说,高明都懵了,自己不如自家师父,不用你说,我自己都知道,可是你既然是这么想的,刚才又偏偏提什么“家学渊源”?
我师父厉害,我不厉害,等于我没学明白,这就叫家传渊源吗?
这……不是骂街呢吗?
可是有必要吗?
现在这局势,你坐着,我站着,你志得意满,我阶下之囚……你随口骂街,还用得着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吗?
仿佛是看明白了高明的疑惑,张姓中侯又是一连串的大笑,然后收住笑声之后,这才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说你家传渊源,是说你,高明高御史,真是你们老高家的种!
你们老高家,你爹,你叔叔,都这毛病……
聪明是真聪明,碰上什么事情,都想用脑子解决问题,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得多……可是你们老高家就不明白,真到了最后鱼死网破的时候,脑子,不如刀子好使!
所以,你得心黑手狠!
你看谢三郎,他聪明吗?也聪明,不过他能走到今天,不仅仅靠的是聪明,还靠着他的心黑手狠!
你高明白跟着人家学了这么多年了,该学的东西,没学到多少啊……”
高明哪里还留意张姓中侯后面的话,就在张姓中侯提到自己父亲叔叔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七岁丧父,九岁拜入谢直门墙,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自家叔叔,被叫了这么多年的“淮南大少爷”,他都快忘了自己姓高的这个事实了。
今天,在生死完全被操控在别人手上的局面中,竟然听得张姓中侯提到了自家的父亲和叔叔,不由得他不心神大震!
“你到底是谁!?因何会认识家父和我家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