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经常梦见母亲,她瘦瘦小小的,身体也十分干瘪,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自己明明都那样了,却一直对我说:你父亲是个大英雄!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战死了,输了,是赵国的大罪人,所有人都在唾骂他,我和母亲沦落到那副境地也是拜他所赐,他英雄在哪里?你知道吗?”
赵姬俯视着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他回答道:“他的英雄只是一人之愿景而已。”
“是吗?那你认为什么人才是大英雄?”
“英雄不是我这种人评判的。”
赵姬不满道:“你说便是。”
“没有人是英雄,对于世人而言只有利弊,而英雄是不讲利弊的。但能做到的也不是人了。”
“是吗…”
庭院里宫人们在忙着种树,一棵枣树,对于上面交待的事,大家还是很上心的,这不,小小的枣树周围围了四五十个人,好不热闹。
赵姬看的越发烦闷,下令把所有人轰走了事。
种树有什么好看的,细腰的杨柳在正晌午的太阳的滋润下,恍若弱骨丰肌的美人在勾栏处搔首弄姿,一人熊抱上去却被灵巧的躲开,摔在地上塞了满嘴的泥草。
众人看着这在地上趴泳的同僚,实在是斯文丧尽,官吏们面面相觑。
终是李斯上前劝说道:“天气炎热,相国先去喝碗凉茶,视察工作不急于这一时的。”
顿时众官吏纷纷跟进劝说:相国千金之躯,身负秦国大任云云。
吕相国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冷言道:“百姓整日在烈日下炙烤做工,尔等却连一时片刻都待不得吗?”
这话茬不好接,已经聊死了,难道要说那些泥腿子身上不着片缕,身上和的稀泥作衣裳,所以耐热,大家都是衣冠楚楚的厚实人,一晒就倒?
尤其是相国老大你在伞底下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听得相国继续言语:“修渠大事利国利民,怎可因一人而废?”
老大今天怎么老说一些大家接不了的话。这话题又聊死了,天气很热,气氛很冷。
天气越来越热,嬴政便经常腻在女婴身边,因为很凉快,可女婴最近却很不高兴,不停的拿尺子来回比划身体。
嬴政知道原因,因为芈氏说扶苏这么大的时候长的很快,而女婴却一直没长!这也是个大问题!
女婴双手抓着尺子,愁得她脑袋不停的往上撞,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嬴政见其可爱忍不住开玩笑道:“也许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
“我怎么不好好吃饭!咦?”
女婴突然认真想了想说道:“或许,我还真没吃过饭。”
“哦?何解?”
女婴言道:“是我需要的,却不是这个身体需要的。”
女婴想起在那九州鼎内看见的无数怨灵,不禁打个冷颤:“打死我也不吃那东西。”
嬴政便问:“何物?”
女婴随手一揪,抓来一个在宫里来回飘荡久久不散的黑球,指着它道:“就是这东西。”
见嬴政还一脸懵逼的样子说道:“哦,你看不到,人死之后留下的东西,早晚会消散的,执念越重,残留的时间越长,据我观察,这玩意不能说是鬼魂,只是一团各种负面情绪的意念体,说是残渣也不为过。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我才不会吸收这东西进来,万一变成怪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嬴政虽然看不见女婴抓的东西,但仍说道:“既然有坏的,师父去找好的不就得了?”
嬴政说完发现女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纳闷道:“师父为何这么看我?”
女婴以手扶额,十分残念的道:“难道少年你很聪明?”……
朝堂之上,群臣又在为琐事儿吵闹,嬴政却在走神,心里想的是下午要带师父逛咸阳城的事。不知道哪里好玩,待会儿问问赵高吧。
“请大王定夺!”
突然被这高声吓了一下,嬴政定睛一看吕不韦和王绾一起喊的,定夺啥?嬴政压根没听他们又在吵吵什么,但在吕不韦和王绾之间,嬴政选择了王绾:“便依王卿所言。”
吕不韦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再听王绾言语保证把渠修好,嬴政这才知道原来议论的是这个。
嬴政下朝后,便招来赵高,开口便问咸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赵高便说了几个,可嬴政接下来的问题却让赵高一头雾水。
准备出行的车马去拜访葬礼?先去德高望重的那种?名声大的那种?公认的好人?但赵高虽然疑惑,但还是利索的把事办了。
赵高驱车来到一处葬礼处,咸阳城里有名的大贤者,所以车马根本开不进去,整条街都被马车堵住了,马车里传来声音“举仪仗。”
赵高听后便叫侍卫把家伙事都拿出来,等把排场弄好,赵高便唱道:“大王驾到——”
顿时整个街一阵鸡飞狗跳,没多久便硬生生地清出一条路来,赵高慢悠悠的往里驱车。等到了门前,那家人受宠若惊的跪了一地,脸上全都泛着红光。
“小子,我在这里就能抓到,你下去祭拜去吧。”
嬴政下车去祭拜逝者,等回来后却见师父那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便问道:“师父为何生气?”
女婴破口大骂:“什么大贤者,分明是个色老头!活该死在女人的肚皮上。都是个球了招过来竟然还朝我伸舌头!!”
“那师父如何处置的?”
女婴瞥了嬴政一眼:“当然是一巴掌呼散!”……
“既然出来了,师父不想浏览一下咸阳吗?”
女婴本想拒绝,自己还是石头的时候可逛了个够,但看着嬴政发光的眼睛还是同意了。
可从五月逛到了十月,除了嬴政好名声越来越大以外,二人一无所获,嬴政坐在马车里,看着师父拿着随身携带的尺子不停的比划脑门,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好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女婴见状更气了:“你还笑!这半年死的都是啥玩意,没一个好东西!我算看出来了,贵胄大夫,皆是蛆虫,外表光鲜亮丽,白胖圆润,内里全是绿油油的脓水,一旦戳破便恶心的人想吐。”
这好像连我也骂了吧,“师父言重了。”
“王上,目的地到了。”车帘外赵高的声音传来,嬴政便下车去祭拜这户人家。
女婴抓来这家的芝麻团,还是个恶心的脓包,扔掉后愈发的愁眉苦脸,这时听到车外有骚乱,掀开帘子的一角便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正在给一个侍卫磕头,“大人,给些吃的吧。”
那侍卫一脸严肃,手已经放在剑上了。
真是个傻乞儿,“赵高,去拿些吃的给他。”
“喏。”赵高一脸淡定的回应,这个宦官就像个机器人,不会好奇,不会多说话,只做被嬴政吩咐的事,婴儿吩咐的也算!
那小乞丐对着烤鸡一阵狼吞虎咽,吃掉一半时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石头便隔着帘子问:“为何只吃一半?看你的样子应该还能吃吧?”
那乞丐高举着烤鸡跪下惶恐道:“大人,我吃饱了,家中还有幼妹等着我,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想带回去。”……
“吃完吧,赵高,多买两只鸡来给他。”
“多谢大人。”看着那少年欣喜的样子,石头心情也略微好些了,两只烤鸡来了,可那少年却犯了难,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几条麻布,拿着一只烤鸡便往脏兮兮的怀里揣。
石头见状便很随意的把屁股下的坐垫丢出去了,“用这个包上吧。”
“谢大人!”看着小乞丐拿着上好的貂皮包烤鸡,赵高轻微地摇了摇头。
嬴政例行祭拜后,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身影:李斯。最近咸阳士大夫们流行参加葬礼。每次都能看到不少刷脸的人,搞的现在咸阳闻葬礼而喜。但倒是第一次见到李斯。
于是嬴政便好奇地问道:“李卿与故去的范大夫有旧?”
李斯连忙躬身以对:“某初来咸阳落魄之际,范大夫接济的在下。可未等吾报答,范大夫却先行一步了。”
“哦。”嬴政看着虚空抹泪的李斯,那小胡子一抖一抖的,说道:“节哀。”
李斯接着道:“可惜范大夫最喜赏梅,却在这梅花盛开之际仙逝,恐怕府中后院的梅花再也没有懂得欣赏之人了。”
“哦?”嬴政多看了李斯两眼,试探道:“有此美景怎能亏待?不知李卿能否引路?”
“喏。”
一大群人乌洋地到了后院,李斯前脚进去,嬴政后脚跟着,至于后边的人们都被嬴政眼神授意的侍卫拦下了。
二人结伴而行,护卫也逐步散开,慢慢的只有二人在赏花了,嬴政看着梅花道:“见此美景,李卿有何感想?”
李斯直接顿首道:“我今日本来是要去见人的。”
嬴政仍在赏梅,李斯叹口气接着道:“此人名叫嫪毐,原是吕相门客,借口沟通内外想骗取钱财跑路,直接被吕相送进宫了。本来此事已了,但两个月前有一封宫里的信被送到了吕府,嫪毐的信。吕相见信后脸色极其难看。后来,双方信件往来愈加频繁,到了今日,吾便要去见他了。”
李斯说完后,嬴政仍没有转头,似乎真要看出花来了,“仲父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商人,有人告诉过我,聪明人喜欢计算,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李卿认为二者相合会如何?”
李斯沉思半晌答道:“属下不知。”
嬴政转过身来看着李斯的眼睛:“会认为别人都会在他的棋盘里走棋,而忽略了对手已经离他非常近了。而且他的对手是蠢人,蠢人不会一直和聪明人下棋的。”
“棋盘是什么?”
“一个很不错的消遣,正好教我下棋的人已经不和我下棋了,得空了我便教你。”
二人又聊了点趣闻,便聊到了王绾修渠的事,因为修渠总出篓子,人送外号忘完。
随意笑笑后,嬴政便正经问道:“对了,如果让李卿修渠,李卿准备怎么做?”
李斯拱手道:“臣想要一个人。”
“何人?”“郑国。”
嬴政笑道:“郑国可是谍奸,你确定要用?”
李斯回道:“大王既然没杀掉郑国,早晚是要用的。”
“今日便聊到这了,李卿去见要见的人吧,吾也该回去了。”
二人先后出了院子,嬴政离开后,李斯被范家人拦住了,那范家子讨好道:要恭喜李先生要高升了。还望李先生以后多提携。”
李斯平淡回道:“来之前我也以为大王是在尊贤求贤,可见过面才发觉大王只是单纯的在祭奠罢了。”那范家子脸色不虞,直以为李斯忘恩负义,说话也不好听了。
李斯也懒得再说什么,恩人已经死了,自己和这家人也没什么好交流的了,遂直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