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岳王庙前.还我河山.踏破贺兰山缺.何日朝天阙
作者:剑南生   英雄吁天录最新章节     
    晚风习习,冬日的风吹得人肌腹生痛,不如春日之风吹得人薰薰欲醉。岳王庙气势恢宏,一派威严尽出,显示出岳王武穆一生尽忠报国,欲要还我河山,只可惜当时宋廷君臣上下一体,懦弱不堪,只想着眼前的风花雪夜,无人思量日后国家命运,人人都迷其中不知自拔,以至后来失了天下。

    岳王庙大殿之中供奉着岳武穆,只见他威严气势尽出,透着无尽悲怆,可以想见当时身死风波亭时心中犹念着天下苦难中的百姓,尤其北方蒙尘中的汉人,多在流离苦难辗转中,受人奴役,吃食腥膻,不得自由,多是痛不难当。

    只见殿中陈宜中居上而下,他背后是这岳武穆的遗像,面向殿下的袁门弟子,只见他面色沉沉,说道:“弟兄们,自从满洲人入主中土百多年,我汉人百姓多是逆来顺受,不得自由,本来这大好河山是我们的,可是而今却沦为腥膻,多是不堪!凡我有血性的大好男儿,也决然不肯做奴隶,‘反清复明’便成为袁门初衷,也是其宗旨,旨在推翻满清恢复中国,虽然天下志士仁人屡屡失败,但是他们却都是蹈死不顾,从来不念自身安危,只是为了恢复朱明天下;——岂难道我们便”不如他……”殿下站着黑压压的袁门弟子,他们异口同声道:“但教义之所在,生死何惧。陈舵主你此次召唤弟兄们过来,有何事情尽请吩咐,属下们无有不遵。”

    陈宜中点点头,说道:“当今皇帝让额驸海查布来江南查察咱们袁门分舵,前次一役,他们行卑劣手段袭击咱们的分舵,还好伤亡不重;今次咱们莫若先下手为强,今夜结束停当,人人黑衣黑巾,背携长刀咱们突袭那海查布的行辕,——这几日我已探明海查布的行辕所在,白日防守甚严,只是到了晚上便松懈,所以咱们今夜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殿下袁门弟子都深以为是,以为舵主计谋得当,此次行动必然一击成功。

    陈宜中见事不宜迟,便让舵中弟子换上黑衣,因为这样可以在夜中便宜行事,不为敌人发现。众人出殿在外面都换上黑衣,——因为在大殿之中不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换衣,那样是对岳王的不敬,更是亵渎,因为在世人心中岳武穆是神一般的存在,便如那袁督师一般,世上多有汉人供奉祠位,每至清明拜祭,以示对其敬重!这也是历来忠义之士都入忠义祠堂之原因所在,天下人人敬仰,而对卖国求荣的奸贼恨之如骨,因为他们为己之私而祸及天下百姓,能不让人痛恨?

    正当众人匆忙间,忽然庙外亮起灯球火把,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只见众清兵拥着一人走来,正是海查布,只见他斜睨众人,然后直视陈宜中,口中冷呵呵道:“陈宜中大胆反贼,你们要做什么?想要夤夜杀官造反不成?”陈宜中道:“杀人又何妨?比起你们满洲人当年的屠戮可差得远了?”海查布身后越众而出二人正是那丐帮执法长老陈元龙和传功长老戴复古,只是不见那护法长老彭长春和律法长老陆进元,因为在海查布看来区区一个袁门分舵舵主陈宜中,未必有多大能耐,只要这陈元龙和戴复古出马,定可马到成功,将其拿下,所以便没有让那护法长老和律法长老出马,更没有招呼帮主秦于卫;因为这海查布也心知肚明,这秦于卫虽尊为帮主,其实武功一般,谈不到精湛,更遑论出神入化,全是帮中四位长老佐助,否则只怕事事遇阻,一事无成。所以今次之行便只带了陈元龙和戴复古二人,心想足矣!

    陈宜中丝毫不惧,因为他心着实痛恨着清兵,因为在他年少之时爹娘便因为一次忤逆长官被活活打死,他那时便怀着不世之仇,因为他当时正如厕,所以躲过一劫,后来官府便画影图形说他是反清复明余孽,四下张贴告示,要缉拿于他。他那时只是十几岁孩子,已懂人世艰难,觉得有时世上之人,人比鬼恶,而且极出卑劣手段之能事,只为杀人放火,升官发财,别人的死活也就不足论了。他只有四下流浪,历经辛酸,尝尽忧患,有次为袁门上代掌门所收留,为袁门所用。他自此而后便抱着多杀官兵,少杀禽兽,因为有时禽兽还懂感恩,可是朝廷的官兵有时乱杀无辜百姓,所以他心中痛恨之极。而今又见这丐帮为虎作伥,不思量天下百姓苦难,投靠官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忘却了原先袁枚老帮主在世时的宗旨,反清复明!而且竟至如此不堪之地步,真是让人扼腕长叹!也许此后再无丐帮令名,独有袁门一力支撑,为了大义四处奔走呼号,不怠于道路,余生都在努力前行!

    陈元龙执竹棒而前,戴复古则护持这海查布于侧,以防陈宜中暴起伤人。陈宜中见了二人如此行状不由的哈哈大笑道:“你们怕着什么?难道怕我陈宜中忽起偷袭,伤了这海查布,你们吃罪不起,实在让人好笑,丐帮的长老何时变得畏首畏尾?如果传扬出去,为天下所笑!”陈元龙并不理会他的讥讽,说道:“陈宜中你也莫逞口舌之能,今日谁死谁亡还无定数,你别得意忘形!”

    海查布听他们两个说话,觉得聒噪,心不耐烦,说道:“陈长老何必与他多所费话,将他拿下也就是了。”听他口气,好像这陈宜中决然不是陈元龙的对手,似乎囊中之物。陈元龙只有挥竹棒向陈宜中头脑攻去。陈宜中心中呵呵冷笑,心想:你虽为丐帮的执法长老,想要拿我只怕一时未必能够。余下袁门弟子见舵主与敌人动上了手,也不甘人后,挥刀向那海查布和官军杀去。戴复古见状哈哈大笑,立功的机会来了,长笑声中已将冲在前面的几名袁门弟子格毙掌下,因为他的武功实在高出他们太多,所以不费吹灰之力。

    陈宜中见袁门弟子死亡枕藉,心中大恸,心想:自己一己之失,而连累弟兄死亡,罪莫大焉!可是放眼四周,只见官兵将这岳王庙前后左右包围,水泄不通,自己虽是勇猛,也只孤掌难鸣,只有以己之私拼其所有杀敌。海查布则负手于后,看他们争斗。

    忽然官兵向两旁闪躲,只见有人中箭倒地,忽然有人喊道:“有敌人偷袭。”话音刚落,只见十几名青衣女子挥手中长剑将官兵立毙当场。陈宜中抬头,心中一怔,见是越女剑派的弟子,当先一人莲步轻摇,正是那掌门钟神秀。陈宜中见了心中纳罕,因为他虽识得钟神秀,但是他们并无交际,只是各自相识闻名而己,所以没有多深交情;今夜她们缘何出手杀官兵,实在让人心中疑惑。钟神秀手起剑落又刺杀几名官兵,而且剑之所至,伤亡残重,因为她手中乃是轩辕神剑,所谓神兵利器斩鬼杀妖,无所不能,本来这轩辕神剑便是不世出的兵器,而且秉天地之浩然正气,不畏奸邪,所以一遇官兵便自大开杀戒,只杀得清兵鬼哭狼嚎。海查布不意半路杀出这越女剑派的钟神秀,不由冲冲大怒:“大胆反贼,你身为越女剑派掌门人不思量报效朝廷,反而帮助忤逆乱党,钟掌门你可知道这可是祸及己身,株连九族之大罪?”钟神秀道:“我是汉人,又不是满洲人,便是报效也应该是汉人皇帝,朱明王室,而不是你们满清的皇帝!”海查布从来最恨别人说他们蛮夷,不由得抽刀在手,不顾手下,向钟神秀挥刀砍去。钟神秀长剑一挥“素手把芙蓉”长剑向海查布长刀缠斗,脚下步法却是那轻功中极为灵便的步法“虚步蹑太清”,竟将海查布抛下,回首一笑,不觉妩媚百生,让人翩翩暇想,虽然她已届中年,然而南方女子多是肌肤如雪,吴侬软语中透着无尽的妩媚,让人把持不住。这海查布见这钟神秀这回眸一笑,但觉她有意自己;其实这是他错会了意,生死关头人家怎么会钟意于你?只是这海查布意乱心迷,以为这是想当然的事,只是他一时忘了这可是生死关心!原来今晚钟神秀晚间率门人弟子赶回帮中,不意中途见有大队清兵将这岳王庙包围个水泄不通,心下起疑,便悄悄地拿了一名清兵逼问事情来由,得知岳王庙中被困的乃是袁门杭州分舵主陈宜中,心想:自己可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袁门行为举止为天下所仰,更兼道义所在,同为江湖同道,岂能让这干清兵肆意妄为,所以便带着门人弟子杀了进来,以全侠义!

    钟神秀可不理会这位额驸的自做多情,剑势不衰,去势如虹,竟自将他发髻挑开,如果剑往下一沉,一剑穿下,这海查布非命丧当场不可,只是钟神秀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如果今日当真杀了海查布,只怕有司衙门不肯干休,当今嘉庆皇帝也不全答应,又况且他可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她取衡利弊,只有取其次不杀为上上策,这样可以保全这海查布的颜面,让他知道越女剑派也不是好相与的。

    海查布当场被这钟神秀挑散发髻,蓬发遮面,一时狼狈尽显,说不出的尴尬,一时茫然,竟然忘了强敌在侧,不知道挥刀自卫,这也是事到人迷。还是身侧的丐帮传功长老戴复古见机的快,他怕这钟神秀忽起杀心,一剑穿心将这海查布给杀了,那时他们丐帮回京之后便难以向皇帝和多隆阿将军交代,毕竟多隆阿只有这样一个阿哥,他死了后无继无人;再者和硕亲王也不会答应,还有那清心格格,想到这些戴复古不能不出手,所以出手既雷霆,当仁不让,手中竹棒舞得耀眼生花。他们丐帮自帮主以下及帮中万千弟子均以这竹棒又称做打狗棒为武器,与人交手之时人人持以竹棒应敌,这是丐帮传之已久的约定俗成的不变的帮规,所以人人均会那“打狗棒法”和“见人十八棒”,更有那秘不相传的“降龙伏虎棒”只是这棒法只传于帮主,不传于帮中弟子,因之帮主若不会这“降龙伏虎棒”便做不得帮主,更为人耻笑。今日戴复古将这一套“打狗棒法”舞得风声水起,杀声四伐,竟而迫得钟神秀连连后退,可见实力惊人。可是待钟神秀缓过神来,手中轩辕神剑又起波澜,一招“越女采莲”长剑去势如风,向那戴复古面门刺去。戴复古本己挑出的竹棒,见事不妙,只有回招自救,堪堪于间不容发之际将来剑轻轻拔去。这钟神秀这套《越女剑法》取其轻灵,不是杀招,与之那《国殇剑法》便有所不能,相去甚远;如果今时今地袁承天在场,这戴复古便不能随心所欲,因为《国殇剑法》意境深沉,透着无尽的杀气,正合这轩辕神剑之剑气,而这《越女剑法》便有所不能。况且这轩辕神剑主人本是袁承天,虽然钟神秀施机谋取来,可是一时半刻未必得心应手,所以临敌便不能随心所欲,这也是其一原因。所以今日对敌虽然她持有这轩辕神剑,可是偏偏有所不能,招数难以全力施为,竟为这丐帮传功长老戴复古得了先机,再者这戴复古武功也甚为了得,否则不能担任传功长老一职,因为他职责便是传授帮中有作为的弟子于武功和棒法,所以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

    陈宜中见这越女剑派掌门人钟神秀为救自己反而身陷官兵重围之中,为戴复古所缠斗,丝毫无有胜算的迹象,心中便自难过。海查布见这戴复古将这钟神秀迫到墙角,再无退路,忽起怜悯之心,大声道:“戴长老,千万莫伤了她!”戴复古微微一笑,心想:这位额驸风情不减,还惦记着如花美人,其实这也难怪,自古怜花之人多有,又岂止是他?便是我老乞丐见了这妩媚的女子也舍不得下死手,又况且这年少的将军府的阿哥?

    钟神秀听海查布说这话别有用意,气得一顿足,心想:今日决不可以落败,否则我越女剑派岂不声名尽毁?戴复古脸上微笑,口中应允,那竹棒棒法便又先前咄咄逼人的招式转变为缓和,似乎不欲杀人却要拿她。钟神秀心中有气,心想:谁要你卖人情?我偏偏不领这份情。越女剑法便自凌厉,竟而迫得戴复古左支右拙,一时竟捉襟见肘。他见自己不能一味仁慈,因为人家钟神秀根本不领情,自己何苦要处处卫护她,只要能拿下她,不伤其性命也就是了,否则自己畏首畏尾,投鼠忌器不能大意施展拳脚,不免有武功不济之嫌,所以他手中竹棒忽然变招,一式“拔草寻蛇”向着钟神秀眉点去。钟神秀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挥手中长剑去格,不料戴复古这招是虚,忽地左手一扬一枚烟雾弹着地炸开,四下散着迷香之味——这是江湖中惯用的迷药,闻者便会人事不醒,被人任意为之,这也是这迷药厉害之中,已有几名越女剑派弟子闻之晕倒,只有眼睁睁看别人拿自己。钟神秀虽屏住呼息可是只能一时,而不能长久,所以稍一透气便吸入,便觉头脑浑沉,接着意识全失,但觉有人捏了一把自己肩臂,戴复古的声音:“江南女子果然肌肤胜雪,额驸有福了。”接着是他低低的笑声。

    那边陈宜中忽见这钟神秀倒地,人事不省,本来脱身而来相救,怎耐被这陈元龙所缠斗,一时之间也是无法脱身,不由心下大惊。这样一来手脚难免受制,不得施展,一个不小心被这陈元龙一棒搠中了肋下,不觉痛麻。便是在这当中,陈元龙乘胜而上,飞出一脚将这陈宜中踢翻,不待他翻身而起,一个健步而前,竹棒横着一点,正中其穴道,一时不得动弹。陈元龙命人将其绑缚,交到额驸海查布面任其发落。海查来本来恨着袁门,尤其他们的少主和清心格格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现在可有出气的时机,他又岂能放过,便命令一名姓宋的千总提刀将这陈宜中当场枭首示众。陈元龙听海查布要杀这陈宜中,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可是袁门中的舵主,似乎应该交给杭州巴颜将军处理似乎更合乎情理,再者也应该交由当今皇上处治;可是现在他却要一意行之,似有不妥。他刚要出口阻拦,被海查布拦了回去,海查布道:“陈长老你有所不知,先前便是皇上太过仁慈,巴颜将军太过懦弱,所以让这袁门首逆在杭州做大,其后患无穷,今日不杀陈宜中,不足以威慑作逆乱党,杀了者可以以儆效尤;再者只怕夜长梦多,被他们袁门余孽得知前来搭救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索性今日杀了,以绝后患!既便将来皇帝怪罪下来,由我海查布一力承担,你们怕着什么?”

    陈元龙和戴复古见这海查布说话如此绝决,也只有不再说话,心想:你这样一己行之,只怕袁门少主知道后决不会善罢干休;可是他们也不能再行进言,那样反而会让这海查布心中生疑,以为他们让着外人,所以只有作罢!

    那名宋千总见这海查布执意要杀,只有手起刀落将陈宜中斩于刀下。海查布令他拿到行辕门外旗竿之上悬挂,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与袁门乱党勾结。宋千总只有照命行事。陈元龙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难安,知道将来袁承天必要寻仇,可是事已至此,再行后悔也是无用,只有处处防备为是,以免有不测之祸危及海查布,那可是他们吃罪不起的。

    海查布见此间首逆已死,便喝止官兵回营,不再恋战,只是任由袁门弟子逃去,命官兵将那越女剑派的钟神秀和弟子带回行辕,他自有打算。一时之间官军走的干干净净,这岳王庙又恢复寻常的平静。月光照下,只见陈宜中尸身倒在尘埃,只是这大好头颅,沧落如此,更可惜者一代侠义之士今日竟亡命于此,可不让人扼腕长叹!英雄豪杰空悲切,望南尘,不见恢复家国,空身死,遗恨于世!

    又过片刻之间,从黑暗夜色中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那袁承天,因为夜中他正行路,忽见有袁门弟子衣衫破烂都在仓惶中,便情知不妙,便问情由。他们一见是少主无不哭声悲起,将陈舵主死于清兵之手一一说来。袁承天听了自然不敢怠慢便怱怱向这岳王庙而来,远远便见到那陈宜中尸身,先是惊诧后来悲不自禁,几欲扑跌尘埃,长声道:“陈舵主他为什么便这样去了?……”他不绝哭倒尘埃,想起这位陈舵肝胆义肠,是这杭州袁门分舵的中流砥柱,今日为效节义而身死,可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能不让人泪流如倾?

    忽然有人欺近,一棒向这人头顶击落,口中犹自叫道:“你们这些奸人去而复来,还要怎的?难道还要毁我陈舵主尸身不成?”袁承天正在悲伤之时,忽觉脑后恶风不善,不由惊觉,回手向后一掌拍去,正将那人手中棍棒击飞出去。这时两个人便行见面,那人见是袁承天慌忙跪下施礼,口中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是少主,属下还以为是那清兵首脑去而复来呢?”

    袁承天见他满脸血污,尘土衣衫,狼狈尽出,不由问道:“你怎么还躲在此处?……莫非为着收敛陈舵主的尸身?”这名弟子哭道:“少主如果你早来半个时辰,何至于此?陈舵主也不会死了!”他语声虽是悲怆,可是犹是带着埋怨!袁承天岂有听不出话中之意,一时悔恨难当,不觉提掌便要向自己头顶拍下,一死谢罪。这袁门弟子未想到少主如此重情重义,竟要以死谢天下,不觉得惊呼出声道:“少主,万万不可!虽然陈舵主已死,这也怨不得你?也许天命所归,亦或劫数难逃!你若自栽,那么将来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袁门弟子谁来领导,谁有这样的声威,所以袁门中谁都可以死,偏偏你不可以,因为反清复明的重任还要你来,旁人皆是不能,少主你万万不可自轻,否则将来咱们袁门再无中兴之时,天下民众又复倒悬之中了。”

    袁承天听他说的中肯,而且出肺腑便又轻轻收住手掌,心想自己怎么要是义气用事,这样将来何以担当大事,不由得自怨自艾。这名袁门弟子转身告退。袁承天见他神情不对,仿佛决绝的样子,下了很大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袁承天便叫住他,问他去哪里?这名弟子知道以少主之睿智,再难相瞒,便实言相告,说去杭州西湖之畔海查布的行辕取回这陈宜中的头颅。袁承天见他为主心切,心想:我袁门上下一体,何惧清兵!只是有一节,那海查布的行辕乃军营所在,必有重多清兵把守,又况且他身边有丐帮四大长老卫护,想要取回陈宜中首级却非易事,他去只有送死的份,还是自己亲自前往,纵然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他想到此节便命这名弟子先将这陈宜中的尸身用棺椁暂厝附近的义庄,待得取得首级便自原神归位!

    这名弟子听少主言之在理,便自留下处理这陈宜中后事!

    杭州海查布行辕外高大旗杆之上高高悬挂着陈宜中的首级,尤见他死不瞑目,透着愤怒,双目怒睁,看着这个不公的世界,只恨不能让这世上之恶人杀戮殆尽!白日间惹人眼目,自然不能出手索取,所以袁承天只有压低厚厚毡帽,遮住自己的面目,否则被巡兵发现便节外生枝,横生事端。他静静找了一处茶铺,要了茶水和卤蛋与蚕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心中思量晚上何时下手。

    冬日的杭州虽冷并不彻骨,不如北方冰天雪地让人难以忍受。这西湖的水还未结冰,可见那断桥之上行人如织,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重复一日又一日繁琐的生活,他们只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啊!每日起早晚归,只为过活,其中的艰辛是别人无法理解,世上每个人都在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让人感到生之艰辛,死之快乐!袁承天不知为何每每见到此种情况便自悲天悯人,不能自己,有时心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原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每个人都有心魔作崇,引导着人为恶,因为定力不同,所以有人误入歧途,有人一心向善!

    晚间的西湖变的迷离,岸对过人家中有歌乐传来,仿佛是那《后庭花》。他心中一动,世人有的已忘了民族大义,便如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也原怪她们不得,她们只是弱女子,你要她们杀官造反几乎不能,又况且世上之人都畏死贪生,谁人会去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行辕旗杆之上的陈宜中首级在北风扑扑中来回荡漾,而且仿佛发出啸声,似乎在那里呐喊,以期唤醒世中奴役不自觉醒的人!只可惜这百多年来,人人早己浑浑噩噩,多数是乐知天命,不愿去想那“反清复明”的旧事!这世上也只有袁门还在不懈砥砺前行,无所畏惧,仿佛在践行着袁督师临死之时所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旗杆之下有十几兵士执刀巡视,以防有人盗取这陈宜中的首级。四下只有风声传来,更有远处梆梆的更鼓之声传来,正是三更时节,此时人最容易发困。有几名兵士长长打了个哈欠,说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量那袁门余孽也不敢前来寻事。”另外一个兵士道:“你千万莫大意,额驸海查布发下令来,将这首级悬示三日,之后便将他首级毁了也不能让袁门乱党取去,以此警示天下欲忤逆反乱之人,让他们知道朝廷决不会坐视不管,让他们妄意为之!”先前那兵士道:“咱们行这苦差事,人家可在帐中看歌舞,听说海查布将那越女剑派掌门拿来却是不杀,另有所图,我想只怕是……”下面的说话几不可闻,接着嘻嘻笑着向一旁巡视过去。

    袁承天趋身于一株高树之上,俯看这行辕广场上一切情形,见这两个巡兵过去,又有二个巡兵而来,他们每两个人都隔一个时辰再行换人,这样便有机可乘。他轻轻跃下树巅,悄无声息,四下狼顾不见再有其它人,便从背后革囊之中取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看位辨穴嗤嗤弹出两枚银针射中这两名背后穴道,一时动弹不得,而且说话不得。袁承天跃身进前,搬离两人,又见那戍卫所离这一箭之地,事不宜迟,纵身而跃,因为那旗杆粗有碗口,高达三丈,所以一跃而上也只丈余。袁承天中途稍为换息,然而左足在右足之上往点,又自拔高丈余,如此三番便到了旗杆刁斗之处,一手攀缘,一手取下陈宜中的首级,心中默祷:陈兄弟我带你回去一起安葬,以尽我袁门手足同胞之谊!你安息吧!轻轻将他眼睛合上,心中说不出的万千痛苦,想这人生忽然而过,有时不禁让人想起究竟为何?

    袁承天用衣巾将陈宜中首级包好,踏步而行,竟不顾两名巡兵,因为这穴道过半个时辰自会解开,所以不用管他。他行了几步忽然想起那越女剑派的掌门还在军营为海查布所羁押,对海查布对她的行为来看,一时半刻这钟神秀不会有性命之危,自己大可不必去管,只有徐后图之。

    待得袁承天回转义庄与那袁门弟子会和将陈宜中尸首合一,心中默祷陈兄弟往生他世,来世再做英雄。袁承天又吩咐这名弟子好好看顾,择一时辰将这陈宜中埋葬了,因为他还有事要去做,不能耽在此间。

    袁承天出得义庄,但觉压抑愁苦所带来的郁闷,才可以稍稍好些,心想钟神秀还在海查布军营之中,自己还要救他脱困,否则时间海查布未使不会暴起杀人,所以看来担耽不得,所以向这名弟子交代了事务,便匆匆而出。

    袁承天走在山路,但见残阳如血,仿佛山河夕照红,心想这海查布不过尔尔,却能承其大位,不过世袭父爵,否则他比街上的乞丐也不如,之所以可以尚清心格格,只不过是依仗其阿玛身为将军,否则一无是处!想那古人常说将相宁有种乎?可是现实却是门阀士族把控朝政,寻常想要晋身效力于朝廷也难,因为江山是爱新觉罗氏的,旁人岂能窥视,更遑论当官入相,几乎不能!又想那冲天大将军当年杀入长安,尽斩士族门阀,可说是不世之功,正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可是祸不旋踵,为朝廷剿灭,一代英雄就此谢幕,近代多有此辈,只可惜总是功败垂成,也许天数使然,气数未尽所至!想那丘方绝前辈当年率复明社弟子杀入禁城,险险便将那皇帝拿下,形格势禁之时大内侍卫和四大高手与血滴子齐齐赶来,救下皇上,以至这次刺杀皇帝又是功败重成,最后丘方绝心有不甘,张弓搭箭,箭射那宗庆门,然后悻悻而去,此次事件之后,皇帝下罪己诏,以图自省于天下,施政于人民,后来便费除民间过多苛捐杂税,励精图志,民心稍改,满汉之间的对立予盾稍稍缓解,而私下依旧有社团联络欲反清复明,因为汉人心中总有不灭家国梦,每逢春秋祭日民众依旧前方江宁府钟山祭拜明孝陵,——虽然亦是两江总督行辕驻地,然而民众无所畏惧,人人心中都有心念故国的心!

    忽然见到前面有步履蹒跚的民众,他们衣衫破烂,在北风的吹打中扑嗒嗒地响,寒风钻入肌肤只怕多有禁受不住,便有人身形趔趔趄趄,几欲跌倒,想见他们在困境中只有逆来顺受的份,那有生之自由?他又见其中有位老者面目黎黑,似乎身有疾病,看着那悲怆的模样。袁承天几乎悲从中来,想起爹娘在的时候,既是生活也是无忧,虽有人那时欺负他;可是娘亲总是无所畏惧,义无反顾站出来与那恶人抻量,因为娘亲心底里知道这世上的恶人总是欺善怕恶,你若懦弱他便得寸进尺,所以娘亲总是教异他:“阿天,在恶人你不可低首自悲,因为那正是别人想看的,所以他们便开心,所以你任何困难艰险面前都不可以一蹶不振,灰心丧气,因为世间大义直当以死争!”

    而今看到这面目苍苍的逃难路人,尤其见到那生病老者,可以看出再不医治,只怕命不长久,更是心中酸楚,眼泪不自禁扑簌簌落下来。他不明为什么世事如此,民生多艰,何时方是太平之时?当今嘉庆皇帝虽施仁政,奈何下面官员阴奉阳违,行着残民以逞的事;皇帝也是鞭长莫及,无法可施,只有拿其首恶问罪,以儆效尤,可是往往收效甚微,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不是皇帝不想而是不能,这也是历来君上治臣之难事!

    袁承天将那老者拦下。这老者见有人拦住自己,吓得惊惊诧诧,以为自己有什么事犯,目光流露出慌恐不安的神情。袁承天便将他病情一一道来,说是再不医治,只怕过不了几日返魂乏术了。老者也知道自己的这病情严重,奈何身无所长,家境困苦,今年又遭到收成不佳,几乎颗粒不收,上头又催得紧,只有与同村之人出来逃难,别无他求?老者便说他们是从京城逃难而来,千辛万苦只为活命!袁承天很是诧异,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饿死人的情况?那老者见袁承天神情之中透着不信,便说而今摄政王当权,便将皇帝的政令撤下,又行自己的一套,结果民间怨声四起,几乎饥不裹腹,只有四下逃荒,各安天命!

    袁承天听了不由得心中隐忧,看来皇帝被摄政王多铎挟持,虽然没有公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样子,却忤逆之心未必没有,看来嘉庆皇帝身处危城之中,几乎凶多吉少,可是想来一时半刻他也不敢公然杀害皇帝,因为皇上不但有四大高手和血滴子,还有四大顾命大臣,所以这摄政王纵有不臣之心,也断然不敢加害皇上,因为那可是祸灭九族的不世之祸事,所以这摄政王不会不三思而后行。只是目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虽然皇帝视他如手足,然而现在自己却在江南,一时半刻也赶不到京都,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还是先顾及眼下为是。他让这老者盘膝坐下,以食中二指点他背后穴道,然后以掌抵背将自己的内功心法输入他体内,末了又写了帖草药方子交代这老者按这方子抓药,三日之后便可恢复如初。老者感激涕零,颤微微接过方法子,只是脸上犹有难色。忽地袁承天用手一拍脑袋,笑道:“我一时忘了,你们出来逃难那有银子可使?”他便从怀中取出银两大约有十两银子交给老者。老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银子,一时怔怔然不敢接受。

    袁承天见老者忠厚,心想:天下宅心仁厚之人命运偏偏是多灾多难,却不知为何?他再三让老者,老者又是番千恩万谢这才随众人迤逦而去。

    袁承天见他们慢慢走远,心想:我力之所及,也只能如此!只怕将来皇上脱却樊笼,诛杀这忤逆的摄政王,那么天下又复太平,再无天灾人祸。只是这是他的想当然的想法,他却未想到实在的情形未必如此,因为人心易变,苍天易老,世上之事多是说不得。他再抬头,只见苍穹繁星点点,不觉深吸一口气,只见四下寂寥,万山丘壑都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觉悲凉四起,想自己一生都在罹难忧患之中,不知那日才得闲?忽然又想师姊碧儿还有萧萧姑娘她们一样妩媚可爱,钟情于己,可是自己心中所属只有清心,不知为着什么心中总是难以忘却?如果自己和海查布生死以之,不知清心又会向着谁来?又会为谁悲伤?

    远远又见海查布的行辕,只见灯光浑暗,四下青山都在寂寞,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辛大人的一句诗云:我笑青山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