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柳安将自己已经写好的字帖收了起来，慢慢地拄着拐杖，往外面走去。
    走了几步，又有些累，便靠在了长廊里的栏杆处。
    抬头时，那一轮明月高挂夜幕之中，和她以前看过的月亮，没有什么区别。
    “安安在看什么？”容宁结束了一天的看诊，回来时，却见柳安依靠在这，眼神里竟带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忧伤。
    柳安循声望去，露出了甜甜的笑：“姐姐，我在赏月啊！”
    容宁轻笑出声，慢慢朝她走来。
    “姐姐，我们回屋去吧，我有些话要同姐姐说的。”待容宁走到面前时，柳安的笑逐渐淡了下去，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和能力。此时，并不是和霍意先对着干的好时机。
    容宁的笑意骤然消失，她忙着看病人的时候，瞧见了霍意先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是当时有些忙，未能及时回来询问。
    现在，安安主动提起，恐怕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边走着，一边听柳安说道：“霍意先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沈家的二小姐，沈一音。
    不过，我从小就被我爹送到了城外山上，由一个妇人照料我。可是后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喜欢这个身份，我想着，他们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自己姓沈，才和姐姐说我叫安安的，我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
    姐姐，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
    容宁听她越说越小声，十分愧疚的模样，更是心疼，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不要紧的，安安这个名字很好听的啊。”
    “霍意先也确实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但是沈家不待见我，还找了个假的二小姐，替代了我。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知道这些的……
    他说这里不安全，要将我送去京都，让他姑姑照顾我，等这里沈家的事情解决了再接我回来。”柳安不敢说真话，可是说霍意先自己编的谎话，又实在是太狗血了……
    容宁听完，沉默着，并未开口。她在思量，思量霍意先的话是否可信，思量自己能否劝诫安安，不能随意听信他人的话。
    “姐姐，我想好了，我想去。我还没见过南阳郡以外的地方呢，我想出去见见别的地方。”柳安故作轻松，笑起来也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似，去京都是个绝好的选择，好似，那个人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
    容宁原本想要劝说的话，登时咽了回去。霍意先于她而言，是多年不见，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自己也不过是与她相识一月的大夫，论亲密关系，可能比不过那个人吧……
    不过，无论安安的选择是什么，她都会支持安安的。
    “何时离开呢？”
    “明日……”柳安强颜欢笑的眼底，无奈又可悲，她很清楚，这番话会让容宁想到什么，也会让她失望，毕竟，是容宁告诉她，想要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读书识字明事理是第一步。
    可现在，她选择离开，听从霍意先的安排。
    “姐姐，我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姐姐教会了我很多。我信他，是有依据的。”
    没注意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容宁反应迅速，立马扶住了她：“姐姐自是信你的。
    再者，你刚才说，霍公子同你说这里不安全，正好，姐姐也有一事要与你说明。”
    那若有似无的幽香，不禁钻进了柳安的心里，她好几次都想问容宁，到底用的什么熏香呢，这般沁人心脾又不觉得浓烈刺鼻。
    直到回了屋子里，点上蜡烛后，转身回到门口，小心探头出去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这才将房门关上。
    容宁这般小心翼翼，柳安看得一头雾水，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个味道，你会不会觉得有点熟悉？”容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上面贴了个小纸条“五日粉”。
    柳安“啊”地疑惑了一下，而后接过，打开之后，下意识地抬手从瓶口将气味扇到面前，嗅了嗅。细思之下，好像有点熟悉呢。
    “好像是，但记不清了。”柳安将瓶子放下，这才看见容宁瞧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好奇。
    嗯？自己刚刚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柳安不解，反思之时也没想到原因。
    “你初来长宁堂时，那身衣服上，就有这个味道。只是那味道已然淡了很多，我只觉得熟悉，却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直到昨日府衙中的刘仵作来这抓药，我才想起是这个的味道。便向他讨了一瓶，适才刚送到我手中。”
    容宁将瓶子收好，视线回到柳安身上时，已是满眼担忧。
    安安住在城外山上，断没有接触此物的机会。而当初自己替她第一次把脉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奇怪。脉象极弱，面若死灰，身体极差，仿佛濒死之人。不可置信的情况下，又把了第二次，脉象居然强了些许，面上虽无血色，但不再似刚才那般。
    容宁的回忆戛然而止，她当时认为是山上有什么可接触的毒物在附近，所以离开了山上之后，安安才能逐渐恢复过来。但现在想来，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柳安不明所以，想着仵作用的药粉有什么奇怪的吗？治伤风感冒还是治鼻子……
    “姐姐，不会，这个东西是去尸臭的吧？”柳安看到五日粉的时候，以为是什么毒药，五日就丧命的那种。可若是毒药，容宁是不会让她这么直接拿着闻的。
    仵作能用的药，非得看见仵作才能想起来的话，不就是……
    容宁听她这么一问，心头担忧不觉少了几分。反应和思绪都跟得上，说明不会轻易被外人骗，这很好：“不错，这是前朝的人研究出来的，容国也沿用了。
    五日粉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除去尸臭的。不过，药效最长只有五日。
    在仵作手里，是保存尸体的好物。可在有心之人的手中，它便是隐藏的好手段。”
    这番话，让柳安想起了现代推理剧里的情节，容宁的意思大概是，官方的人用它来延缓尸体腐败，好尽快从尸体上得到线索去破案；非官方的人用它来，掩盖尸臭，混淆死亡时间，好尽快逃之夭夭。
    等一下……柳安反复回想刚刚容宁的话，瞬间后怕不已。
    柳安原本以为沈一音是久居深山，长期营养不良摄入不足，没有食物活活饿死的。但若是她一个人住，饿死之后，怎么会有人给她用五日粉保持尸身完整呢？自相矛盾，且逻辑不通。
    杀了人，又在那种没人的地方，为什么不直接一把火把尸体烧了，或者就地掩埋，为什么还要用五日粉？
    是霍意先吗？不对，霍意先若是想杀自己，去而复返发现自己没死，腿伤晕倒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莫非是沈家那个假千金？可是，假千金杀人不是更应该毁尸灭迹吗？难道是她雇来杀人的人，为了留下证据，好继续敲诈勒索？
    柳安无法从结果倒推，那唯有从动机上参考一二。可是，她穿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记忆，断不会知道真正的沈一音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姐姐，我被长宁堂收留的消息若是没什么人知道的话，明日我也会悄悄地离开。
    霍意先答应会保我周全，我信他。可我不能因此连累姐姐，虽然我并不知道要害我的人是谁，可我福大命大活了下来，若是那人知晓，而来伤害姐姐……”
    柳安哽咽片刻，终是没忍住，还没来得及抱住容宁求安慰，忽然打了个喷嚏。动作太大，腿的伤处又牵扯到了，连忙“唉哟”一声，滑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