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璟望着眼前的裴皎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将一切都看的太清,甚至于精准计算到每一步。看上去长袖善舞,能够游走于轻松游走各处,可实际上极为克制内敛,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现今的目的,都来源于她的诉求。
从她策划对付王世钊开始,从策划她自行出任镇将开始,甚至于在面对独孤忱的折辱而低首开始,已经喊出了她的诉求。她要的就是为她回长安铺路,凭着最优的考课,先入台省为官,再入六部,最后登凤阁。
他望着她那身月白襕袍,目光至其面,面如白瓷,但幞头和鬓角上却结着霜。一双桃花眸依旧是无情无味,隐带嘲弄。李休璟移目笑道:“你让楚宥放出消息,就是为了让赵恒得罪富户?”
“他想摘高枝,我自然得帮他一把。”裴皎然目露狡黠道。
“你有多少把握?”
“六成。但赵恒已是众矢之的,不管他自个怎么想的,他都必须去查。”裴皎然扬唇笑了笑,“否则无数人都会盯着他。”
李休璟点头,“你尽管放手施为,可随时来寻我。”似是想起什么,李休璟移步凑近了裴皎然,“你此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什么?”
“嗯?”
看着一脸茫然的裴皎然,李休璟咧嘴笑了笑,“无人时唤我二郎。”
白他一眼,裴皎然别过头。俨然一副没听明白李休璟话的意思。
“可是眼下并非无人。”裴皎然偏首端量起李休璟,一手擒住他下巴,一手则落在他喉结上,缓慢挑唇,“刺史你模样虽然不错,但是并非我所喜。望您爱重自己,莫要再自荐枕席于我。”
李休璟生了一副深邃眼阔,长眉入鬓,峻冷眉弓。又得一双温柔如似墨洗的凤眸。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
喉结在指腹热意下滚动。李休璟看她,语气温柔,“那以后无人时再喊。届时可不许再耍赖。”
“下官遵命。刚才是下官失礼,望刺史莫怪。”裴皎然收手,朝他拱手施礼。
见李休璟摆手,裴皎然舒眉。
“既然时间尚早,刺史不如同下官去褚司户那边走走?”
瓜州公廨里一片宁静,只有寥寥吏佐出入其中。但是公房全都关着门的,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晃晃悠悠。
裴、李二人进了瓜州公廨,悄悄摸到公房前。蹲在一旁推开半扇窗往里看去。
只见褚司户抱着记账簿子站在案前,脸露疑惑。而赵恒啧坐在上首审视着他。
凝目瞧着二人,裴皎然牵唇。她问过李休璟,这褚司户同时掌着司户和司仓二曹。其掌着户籍、计帐、道路、徭役、赋税和公廨、仓库受纳等物。事务繁杂,且等同将瓜州财脉握于手中。可谓位低权重。
沉默许久,赵恒才命褚司户将账册呈上。
随手翻了几眼,轻瞥褚司户。低声令庶仆斟茶递给褚司户,自己则继续低头看账。
褚司户握着茶盏有些局促不安。时不时抬头偷瞄赵恒,眼露思量。
“这赵恒故意耗着褚司户呢。”裴皎然压低声音凑近李休璟道。
荀令香的味道入鼻,李休璟移目。目光落在裴皎然泛红的耳垂上,眸光微黯。忍不住移向她露在外面的半截皓颈上。
“不要凑那么近,我又不是听不见。”李休璟瞪她一眼,低斥道:“你就没考虑过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么?”
“刺史不是一向自诩持重么?”
李休璟闻言咬牙。
目含揶揄扫了李休璟一眸,裴皎然转头继续窥起屋内情况。
褚司户端茶的手微颤着,而赵恒仍旧在低头看账。但还是之前那几页纸,厚度未变。
“褚司户,你让人去拿军资库的账来。”
看着赵恒,褚司户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令吏佐去搬账册。
二人足足在公房耗了一上午,直至下午赵恒才让褚司户离去。
褚司户如蒙大赦般飞快地逃了出去,见此裴皎然抬眸。缓慢起身,往外走去。
还没走几步,裴皎然忽地折身回来。将李休璟抵在墙上,附在耳边,“赵恒出来了。”也不给反应的机会,欺身吻了上去。
“谁?”赵恒寻声过来,怒斥道。
听见动静李休璟手上施力,将自己同裴皎然换了个位置,手垫着她后脑。回应起那个并不热烈真诚的亲吻。
绯袍银鱼袋,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赵恒僵在原地。
“赵参军。”李休璟转头,神色不悦。
一袭月白落入眼中,裴皎然探出首看着赵恒,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系好襕袍敞下的领子。
“下官失礼。无意打扰刺史雅兴,先行告辞。”赵恒见状移目道。
“都说了公房人来人往的,会被看见,刺史非要如此。”裴皎然唇际浮笑,“下官可没刺史脸皮厚,下官脸皮薄得很。”
闻言李休璟面色如常,“无妨。赵参军怎么这个时候才走?”
“唉,您二位不饿么?用过饭再问公事也可以吧。”裴皎然温声插言。
见李休璟没反驳,赵恒只好硬着头皮和二人一块去公厨吃饭。
怀揣心事的赵恒,一直埋头吃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刺史和裴明府……”按捺不住的赵恒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人有六欲,情欲不过是其中之一。赵参军难道没有情欲?”放下筷箸,裴皎然一脸同情地看向赵恒,“虽然佛说爱欲于人,如逆风持炬,或有烧手之患,但你我既非圣人如何能舍欲。此间美妙,赵参军可寻人体会一二。”
看着赵恒脸色不虞,裴皎然微笑,恰当好处的止了话题。
“赵参军,公廨账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听着李休璟的询问,赵恒道:“适才在公房让褚司户搬来过账册。下官查阅后发现有些地方的确有问题。”
李休璟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下官今日查证,发现眼下瓜州公廨钱出债月息为十二分,是不是有些高了。捉钱户出债时掺入私钱牟利,亦是十分严重。所以下官想问这事要不要查?该如何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