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波和警员杜枫驾车赶到通州时,已经过了中午饭点。
他俩便在新华大街一个煎饼果子摊,各买了一张煎饼果子,就着车里保温杯里的茶水,算是把这顿午餐对付了过去。
接着便按图索骥,吴波一路开车,一路打听,倒没费多大周折就在宋家庄一处小院,找到了史老爷子妹妹家的住处。
史老太太虽不知吴波俩人突然造访的来意,但她大概也能想到,警察登门不外乎和哥哥之死的案情有关。
老太太招呼儿子给吴波,杜枫沏茶倒水,并热情的让他俩挨着自己坐在自家的春凳上。
“我哥的后事能办了?”老太太开口问吴波。
“史大爷后事可能还要稍等几日。”吴波看着史老太太说“我们这次来是还有些情况,想和您,您的家人再做一些了解。我们和您心情一样,希望把这件不幸的事情尽快搞清楚,也好早日让史老爷子入土为安。”
史老爷子妹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老人,她拉起吴波的手,点点头说:“辛苦你们了!你们还有啥要了解的,尽管问吧。”
“您和史大爷这一辈,就只有你们兄妹两个人吗?”
“哪儿啊!”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说“我家老兄弟姊妹一共有四个,我上面三个哥哥;住盈丰胡同那个是我三哥。”
“我老爹是个唱京东大鼓的艺人,当年在京城曲艺行里也有个一名二声。我大哥,二哥都跟着我爸学唱大鼓,五冬六夏和老爹在天桥撂地卖艺,为一家人挣口吃食。”
“有一年,我们史家经历了一场大喜大悲。我老爹和两个哥哥被一个大帅请去唱堂会,大哥,二哥那会儿模样俏,嗓子又亮,小小年纪把大鼓唱的荡气回肠,大帅喜欢的不得了,赏了不少爷仨光头大洋。”
史老爷子妹妹目光朝向窗外,完全沉浸在自家陈年往事中。
“大帅和太太,小姐都爱听曲儿,一来二去听上了瘾,也越来越喜欢我这俩哥哥。有一天,大帅便和我老爹打招呼,要把两个哥哥留在大帅府;当然了,也拿出一笔不菲的封赏甩给了我老爹。”
史老爷子妹妹转过头来,对吴波说:“那笔封赏其实就是把我两个哥哥买下了。大帅发了话,我老爹哪敢不答应。”
“老爹当年购置盈丰胡同那个小院,就是用的卖我大哥,二哥的那笔卖身钱。”
“12号小院原来是这么个来历。”吴波边点头边自言自语道。
“这个小院刚买下来,我们爹妈还没等住进去。可就发生了谁也没想到的惨剧!”史老爷子妹妹接着说“后来听人说,大帅府的一个小姐看上了我二哥,俩人还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那个小姐不知咋想的,竟窜得我二哥和她私奔,结果被大帅家人发现了......”
“您说出了这事儿,我二哥还有个好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是被大帅手下给活埋了。”
“那您大哥呢?”杜枫听得也入了迷,追问老太太。
“渺无音讯!有知情人说大帅南下起兵打仗,把我大哥也带走充军了。至今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估摸早就不知死哪儿去了!”
“史老爷子妹妹告诉吴波,杜枫:两个大儿子一死一亡,先是我妈急火攻心撒手归西了。没两年,我老爹思儿心切大病一场,也死不瞑目的走了!”
“老爹临走前,找来了他的师兄弟托孤。他把年纪还小的我和我三哥,托付给了他的师兄弟。”
“他交代他的师兄弟,盈丰胡同12号小院先租出去,租金收入贴补我和我三哥寄养在他师兄弟家的生活费;待我三哥长大成人,由三哥来继承12号小院。但老爹特别提到,不允许我兄妹俩再吃张口饭,学艺卖艺!”
史老爷子妹妹讲道:她和三哥寄养在老爹的师兄弟家后,正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月。12号小院地处穷南城,一年到头也找不到一个租户,就更甭提能收到租金了。
“老爹的师兄弟也拉扯着一大家子老小,我们兄妹俩去了又多了两张嘴,他们家日子就更分外艰难。”
“可能也是命中注定。有一天,我爹师兄弟家来了个朋友,这朋友是名旦方春艳的御用琴师。”
“琴师一方面看中了我三哥的小模样,也是替朋友生计考虑,便提出让我三哥去方春艳的戏班去试试。如果方老板认可,就在那儿做科学戏,要不是唱戏的材料,就在戏班里当个小碎催混碗饭吃。”
史老爷子妹妹这时露出了一丝傲娇的微笑,说:“我三哥天生就是个美人坯子,你们可能不相信,年轻的时候穿上戏装那可比娇姑娘,俏媳妇还妖娆,嗓子那就更甭提了。”
“方老板一眼就看中了我三哥,并认下了他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解放前两年,我三哥开始登台,可以说一炮而红;那时候长安大戏院挂出水牌,上面只要有小春艳,就是我三哥的戏码,那准成满坑满谷!”
“那您后来呢?一直还在您父亲师兄弟家里?”杜枫打断了史老爷子妹妹的幸福回忆,轻声问了一句。
“又住了几年,等我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我老爹师兄弟做主,嫁到了宋家庄给一户还算殷实的农家做了童养媳。这在当年也不是啥新鲜事,就是为了有一口饭辄。”
“当年您嫁到这里来,您三哥知道吗?”吴波也沉浸在史家的老故事里,也开口问道。
“他只听说我嫁到通县了。但那会儿他越来越红,戏班又拿他当摇钱树,我们兄妹俩直到解放后,他进入到了京剧院稳定下来,才重新取得了联系。”
说到这儿,史老爷子妹妹有些激动起来。
“我老爹临走时再三叮嘱我兄妹俩,不要再吃开口饭,真是有先见之明!”史老爷子妹妹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我三哥大红大紫了几年,结果赶上了批判‘才子佳人’‘牛鬼蛇神’的运动,他师傅方春艳死的早,那些人就把矛头全都对准了他!”
“挨斗,受皮肉之苦,人格侮辱,他可又成了京剧院倒霉的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