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云家小院同其他人家一样早早便熄了灯,换算上现在的时间也就是晚上的七点过。
云家的院墙是新砌的,高大笔直,两扇大门也是沉重结实,寻常宵小自是进不来的。
不过今天晚上的来人显然不是个寻常的,只见那道身影从容地走到大门左侧,那里有条长石凳,可以借力。
云家人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院墙比之寻常要更高几分,即使一个成年男子站在石凳上也是难以直接徒手翻墙的。
但这并没有难倒这位不速之客。
身影后撤两步,一个加速前冲,右脚铎的一声蹬在石凳上,身体猛地向上,左脚轻点院墙,一个巧劲儿就翻上了墙头。
云家新砌的院墙没能拦住他。
但是不要紧,这院墙下头就是那桃树桩子,只要这身影往下跳,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几乎是百分百会崴了脚或散了身形。
只要稍微弄出来那么一丁点的动静,在这万物悄声的时候自会引起屋内之人的注意。
噗。
咦?这小贼竟是似乎提前预知了一样,落脚点正正好好就是树桩中心,还特意矮了身形泄力,只发出了一点闷音。
嚯,莫不是遇上了惯犯?!
如入无人之境,这小贼胆大包天地直奔院子右边的小屋而去!
云澜危矣!
叩叩。
嗯?
现在的小贼都这么讲礼数了不成?偷盗还要先敲门?哦不,敲窗户?
躺在床上无甚睡意的云澜听见了这几不可闻的敲击声。
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敲他的窗户?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那敲击声又响了两下。
起床随意披了件外衣,云澜小心地问到:“大哥?二哥?”
“澜儿,是我。”
方文林???!
没去碰窗户,云澜直接开了房门,外头站着的汉子不是方文林是谁?
“你怎么……”意识到自己因为惊讶说话声音大了的云澜赶忙降低音量,“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等方文林回答,主屋方向先传来了他大哥的声音,“澜哥儿?”
“没事大哥,我起夜。”朝主屋回了一句之后,云澜让方文林先进屋,秋天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他只披了一件外衣,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身子上的热气跑了大半。
原本漆黑的院子里亮起一点昏黄的光晕。
“可是有什么急事?”云澜关上房门回身去看自家汉子,昨儿个才过来过,今儿大晚上翻墙进来,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方文林除了脏了点累了点,他倒没看出有丝毫慌乱或急躁的样子。
“无事,”方文林被云澜担忧的眼神瞧得心暖暖,“被你昨个儿提到的黄米凉糕勾了心神,念了一天一夜,这不实在忍不住就跑过来找你讨要了。”
一听这话,云澜就知道自己白担忧了,这厮……
白了汉子一眼,云澜紧着外衣往屋内走,“没了,都吃完了。”
“都吃完了?”
“都吃完了。”
“一块不剩?”
“一块不剩!”
方文林笑了,小骗子。那桌子上摆着的是什么?
刚坐回床边的云澜一转身就瞧见傻大个在那儿傻乐,心里头也不知道是别扭还是什么,双手抱臂,大马金刀,横眉立目,“大胆小贼,竟敢私闯民宅,夜偷凉糕!”
方文林嘴角的笑意更甚,举起左手,三指并拢,直指苍天,“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冤枉啊!小的可不是来偷这凉糕的啊!”
虽无官服,却有官威,只着雪白里衣外披天青罩衣的云澜再度开口:“哼,猖狂!那你是来偷什……”
“么”字未出口,他自己先是反应过来了,一时竟是说不下去了。
而他面前站着的汉子却是差点笑出声。
眼看他这官老爷就要落于下风,云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佯装抽了令牌往前一丢,“冥顽不灵,罪大恶极,拖出去打、打、打……”
一个“打”字说了三遍也没有下文,方文林更乐了,“大老爷,打多少啊?”
云澜:“……”欺人太甚!遂张开右手五指,“打五……”话说一半,再看一眼堂下宵小甚为嚣张的笑容,话音一转,左手五指也张开了,“十个板子!”
云澜自觉很是威风,却不知两手张开举至两侧的动作不像是官老爷惩罚人,更像是投降,憋笑憋得方文林脸都红了。
最后看在宵小认错态度良好,免了责罚不说,还赏了黄米凉糕。
云澜心想,他不适合为官,公正严明都喂了狗,“今晚应该是不回去了吧?”
方文林:“明早再走。”真以为他折腾这一趟是因为贪那一口凉糕?昨个儿云澜哪里是描述凉糕有多好吃,分明是对他溢满出来的思念。
一路疾行,本就火气旺盛的他这会儿也不觉得秋夜寒冷,反而还微微出了些汗,这凉糕入口正好解了那燥热之感。
起身穿衣,云澜又点了一盏油灯,“今儿晚上烧的水该是凉了,我再去烧些热水,你洗洗身子。”
“不必麻烦,”方文林将人拦下,“夜深了,省的吵醒兄嫂,我就团在这椅子上歇息即可。”
家里新房建设如火如荼,挖地搬土的,整个半山腰都尘土飞扬,他又赶了夜路,身上脏污,哪里好意思睡床。
云澜没好气地说到:“我还能嫌弃你不成?再说了,再脏的模样雪灾那会儿我也都见过了。就睡床上,无非就是明日换洗一下床单被套而已。”
方文林:“成,都听澜儿的。”刚那话真假参半,人都没抱着一下,那这一趟岂非白跑了?
吃过凉糕,两人一起去了灶屋。
掀开水缸上的木盖子,云澜舀了一瓢清水,素白的手指搅动了一下,半温不凉的,漱口洁面足矣,洗澡就差点意思。
“无妨,”方文林已经接过水瓢自顾自的洗漱起来,“擦个身子还是可以的。”
简单擦洗过后,两人一同上了床,方文林赤裸着上身,将自家夫郎揽进怀里,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一晚上,值了。
……
翌日,清晨。
云澜总觉得他哥他嫂子在看他,可每次他回望过去,他们又都在做各自自己的事情。
这种让他坐立难安的视线在他抱出床单被套洗晒之时尤甚。他二嫂嫂甚至憋不住了躲在他大嫂嫂身后偷笑。
“……”他们到底在看些什么?笑些什么?
直到……
“小叔叔、小叔叔,”圆圆迈着小短腿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林叔叔有给圆圆带好吃的吗?”
云澜脑子嗡的一下懵了,方文林不是天不亮就走了吗?为什么圆圆会知道方文林来过?!
不,不对,也许圆圆说的是昨天的事情呢?
“林叔叔?你看到他了?”他不死心地问。
“是啊,早上我和哥哥起来尿尿,爹爹娘亲大爹大娘都看见了,我还和林叔叔说了再见呢。”圆圆很是天真的说到。
那不就是全家都看见了?!
不对,看就看见了,都是自家人,他心虚个什么劲儿!继续晾床单……晾……床单?!
轰!
云澜瞬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转头再看,他二嫂嫂甚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听我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俗话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当别人已经认定了某件事,即使你再有力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澜佛了,就这样吧,毁灭吧。只要脸皮够厚,就无惧任何目光!
……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长溪村的晒谷场终于安静下来,轰轰烈烈的秋收就此结束。
李村长领着村民一同到镇子上交税粮,云澜没有跟着去凑热闹,他此时正教两个侄儿一些基本礼仪,因为过几天就中秋了。
中秋意味着团圆,也意味着他的两个侄儿满两岁了,当初与陆老夫子约定的就是等团圆两小子两岁之后带过去给他相看。
团圆两小子还不太懂什么是上学读书,只知道要去见一个慈祥的老爷爷,老爷爷家里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因为云、方两家都无长辈,谭蕾和郑悦当初也是算半卖半嫁过来的,与娘家那边不说不算亲近,甚至可以叫老死不相往来。
故而,团圆两小子还真没什么与老人相处的经验,这会儿学的倒是挺认真,因为他们也很期待和小猫咪,哦不,和老爷爷见面。
由小见大,两个孩子一对比就会发现团团更加稳重沉着,圆圆则是活泼好动一些。
就好比现在,团团在专心致志地练习,而圆圆乌溜溜的大眼睛则是到处乱转,一听到外头哒哒哒的马蹄声就更是坐不住了,“小叔叔,是爹爹回来了!”
小孩子的五感更加敏锐,甚至能仅凭脚步声就知道来人。
云家的骡子也完成了使命,为云家多挣了两石米,现在不用再去帮着拉磨了。
有了骡子,谭蕾和郑悦的小摊也可以继续支起来了。
“明儿我和你二哥也去你那铺子里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云澜和自家哥哥说过重新装修的事,后边正好一起坐骡车去镇上,他大哥云焕自然是要去他的铺子里瞧瞧的。
说来他那铺子盘下来也快半个月了,现在都还闲置着呢,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装修设计图已经画好了,材料供应商也找到了,锅碗瓢盆这些都可以买现成的,真要动起来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