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魔法师了。”蕾娜的声音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从前那活泼声色变得沉稳冷静，像久经世事的旅人，开口带着些许沧桑的味道。

    “嗯，你呢？”向凌风问道。

    “也相当于三星魔法师吧。”蕾娜说道。

    “相当于…”向凌风十分在意这三个字，看来蕾娜现在的修习之法与他不同，是另一套法则。

    向凌风从储物袋中取出茶壶茶盏，这本是自己在楼中用的，在这旧亭故人前，恰好也倒上两杯，来告慰两人各自的风尘。

    “这次你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心急了。”蕾娜看着向凌风的眼睛，蓝宝石与黑曜石的光泽，都很明亮。

    “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其实很放心，要是我们能约在渔村见面就好了，就能一起看海。”

    “以后会的。”蕾娜伸手抚摸着茶盏。

    “你要跟我说什么？”沉默一会儿，向凌风先行问道。

    说罢，他喝了一杯热茶，先前在楼中每日都饮用的热茶今天喝起来却是别种滋味。

    蕾娜的眼睛始终看着向凌风，忽然，向凌风叹气了一声。

    “你是想要我体内恶魔的力量吧，就像在绿林城的时候那样。”

    滚滚黑烟在亭内燃起，远远看去像是失火一般。

    森角恶魔扭曲脸庞睁开狰狞的笑容，“许久不见，说谎之人。”

    向凌风微微警惕，“刚到水城学院的时候，尤其是苏醒之后，我把学院内的修习看得很重。”

    “我只想要变得强大，这样才能履行我们的约定，才能保护我心爱之物。”

    “但没想到，我在渐渐忽视你的感受，反而让你离开。”

    向凌风的手越过茶盏，在蕾娜有些意外的神情中，他掌心向上，捧起了蕾娜的手。

    同时，趁着蕾娜此时的失神，向凌风送入一丝意识进入到蕾娜的脑海之中。

    这是怎样的一方世界，一棵笼罩天日的黑色巨树，太阳苍白无力把灰色天空灼烧出一个白洞。

    巨树之底，盘根错节，很快，向凌风也发现了，黑木牢笼中蕾娜的真正意识。

    层层黑木之后，是蜷缩着的少女，她发着和此地太阳一般惨淡的白光。

    忽然，黑烟从巨树之地冒出，将向凌风意识匆匆赶出。

    这时，蕾娜已经抽回了手，“你拉我的手就是为了做这些？”

    随后，她也叹息一声，“开饭了。”

    这三个字是对森角恶魔说的。

    滚滚黑烟将向凌风包裹，他未作丝毫反抗，任由恶魔将自己灵魂啃食。

    意识之海黑色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扭曲恶魔惨叫着，被森角恶魔吸走。

    【命运之力的运用和魔法纹路不尽相同，意识之中的金色河流，想办法改变它的流向，言尽于此。】

    那条金色的河流，向凌风早已经想到了如何改变它的流向，向凌风的命运之力从来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为了他人。

    被森角恶魔吸走的不只有黑海中的恶魔，那条金色河流像条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游在其中。

    森角恶魔本来大块朵颐，突然像是噎住一般，腹部隆起，身体像腐朽的老树吱吱断裂，而且从内而外淌着金色的血液。

    蕾娜扶着额头，眉毛紧皱。

    “你害我！”蕾娜一声怒喝，即使如此，向凌风还是神情未有一丝变化，因为他知道，即使蕾娜与他说再多关于从前的事情，都不是出自蕾娜之口，这都是恶魔的蛊惑。

    向凌风直视着蕾娜的眼睛，蓝宝石瞳孔竟然也亮起金色的光。

    “不！不！”森角恶魔的惨叫声将湖面激起千层之浪，那缺角的亭盖轰然崩塌，向凌风伸手护住蕾娜的头顶，滚滚黑烟伴随着森角恶魔的最后一声嘶厉声，散尽了。

    向凌风身影刹那间消失，再重新出现在蕾娜身后，扶着将要倾倒的她。蕾娜的雪白后颈和几分杂乱青丝倒映在向凌风的眼眸中。

    “蕾娜，你终于回来了。”

    蓝湖外，徐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阿敏也露出一丝苦涩的欣慰笑容。

    …

    烈火圣都，温火城，火荼旅馆。

    “哎呀，兀术，你可好久没来了。”旅馆的老板娘还是那么热情。

    此时兀术和安已经在黄昏中来到了温火城。

    “嗯，老样子。”

    “好嘞。”

    “这家店还真和我们有缘啊，每次来到这个地方都要吃上一碗这蘑菇肉沫面。”安说道。

    “确实，一开始我还接受不了这样的辣度，现在我已经喜欢上了。”

    “我还是喜欢这里的人叫你以前传奇瓦工的名字。”

    兀术脸色一沉，“别了，我可是解释了好久他们才改口。”

    “哈哈…”

    安的笑声很快就落下，随之带起一种无奈的悲伤。

    “或许明天这里的旅馆就不存在了，我们再也吃不上这一口小面。叫你瓦工的那些人也不会活着，战争到来会给人民带来什么，历史书上写的足够了。”

    “你说，我们到底怎么办？”安问道。

    “我不知道。”

    肉沫面端了上来，老板娘素娜的笑容却不见了，“那个…城里的教会让我们今晚撤离温火城，水国人真的打过来了吗？”

    兀术不敢去看老板娘的眼睛，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背过身去，“唉…这店我开了二十年，让我去别处谋生，还真是不容易啊。”

    说罢，就叹息着去店门外挂上了闭店的门牌。

    兀术其实没有食欲，但还是挑起筷子送进一口小面，他仔细地感受这面食的味道，将面条蘑菇肉沫甚至汤底都吃尽。

    他把碗放下，将旁边的绿豆汤也痛快喝完，接着兀术说出了安心中早就在念想的一句话。

    “我们要守护温火城。”

    安迟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把饭吃完。

    “是啊，我们为什么会犹豫不决呢，当然是因为…我们对于这个曾经仇恨的地方，有了感情，这人和事，谁能忍心看着它被人摧毁呢。”

    “决定了？”

    “决定了！”

    现水火两国交界处，黑炎火山。

    “接下来我来领兵先锋部队，由五百精锐神甫和两千士兵组成，精锐神甫近距离展开防御性护盾，先锋部队主要掩护在后面施施展的联合魔法，我们将会用巨冰破开温火城的城墙。”罗青云在指挥营中对众将领说道。

    两千神甫和一万士兵被划为四加一支阵营，每五百神甫带领一千士兵，剩下的六千士兵单独为兵营，破开城墙之后则全营进攻。

    “无心城主，这六千士兵你来领兵。”

    “无心城主？”

    “哦，好。”无心在铺开的作战地图旁静静听着罗青云的战略部署。

    直到将士尽数离开去做战前准备，罗青云的手搭在无心肩膀上的时候，无心才醒过神来。

    “无心城主，你很年轻，面对国家大事你应该更稳重一些。”罗青云的语气十分严肃。

    “稳重？这可是杀人，杀无辜之人…”

    “将士本就是为战场赴死之人！”罗青云忽然提高嗓音，“水国部队攻破温火，不可能会像当年火都人那样残害平民，这样的条例写在卷宗里，神灵可监，我们足够仁慈了！”

    无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罗主教，战火总会伤及无辜的，我在水城干的是惩奸除恶之事，不是烧杀抢掠。”

    罗青云的眼睛一暗，缓缓说道，“看来无心城主不适合当一名将士，我会给国王陛下写信，让你回水城，届时你就在水城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无心低着头从罗青云身边走过，“多谢。”

    无心卸去了一身银甲收回储物袋中，寻士兵随意借了一匹雪马，便在风雪中往南行去。

    风雪中，无心的背影被身后许多士兵调侃，经历了罗青云和一阵神甫的动员，他们的心底已抱着必胜和战死的信心，而身为城主的无心此刻在他们眼里，就像在白眼看一个逃跑的士兵。

    …

    向凌风抱着蕾娜回来已经三日了，乌托伊现出他的本身，为清除蕾娜体内残存的恶魔力量，也整整三日了。

    “不知道名字的恶魔，像是永远无法扑灭的火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燎原。”乌托伊收回了手，对床边的向凌风说道。

    “等她醒来会告诉我的。”

    “她与恶魔相处太久了，命运之力抹除掉恶魔之身，那份记忆或许也会不存在，你要做好准备。”说罢，乌托伊离开了房间，留给他们相处的空间。

    “失去记忆吗？”

    蕾娜睁开了眼睛，床单洁白如雪，顶灯亮着就是有些昏暗。

    “蕾娜…”那声熟悉的许久未听到呼唤在床边响起，蕾娜挪眼去看。

    “小风。”向凌风用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她。

    “你长大了。”向凌风微微颤抖着嘴角。

    “当年，我应该早点让你远离火都人的。”

    向凌风知道蕾娜在说的，是真正的现世神磊枫。

    一行清泪从蕾娜还苍白的脸颊落下，蕾娜伸出手，向凌风双手握着。

    “小风，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个模样。”又一行清泪，向凌风闭上了眼睛，许久许久才睁开，可还是忍不住地哽咽。

    “蕾娜，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忘呢，我们的约定，我们在圣愈所中吗？”

    向凌风心中像是坠下一块沉重的石头，“没有，你生了场病，我们在北善水城疗伤。”

    “病，哦…我说怎么感觉浑身乏力的，头还很痛。”

    “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我记得我在练习场上修习来着，我是在练习场上受的伤吗？”

    “你的病有些复杂，我去熬粥，喝完粥后，你再睡一觉吧。”

    “嗯，我也感觉有点困。”

    摆脱恶魔的蕾娜，身体虚弱无比，每天醒来都只吃一顿简餐，而且一睡就是两三天。

    在国立学院休整了整整三个月，冬去春来，臻冰城的风雪只是相比之前更亮了一分。

    大陆后历，1015年，春。

    “慢一点。”蕾娜的身体已经可以走动，现在向凌风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每每等到蕾娜醒来，就扶着她去教堂内活动下身子。

    “小风，不用每天都来扶我的，我现在差不多可以自己走动。”蕾娜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等你彻底痊愈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向凌风温柔说道。

    蕾娜莫名轻声笑了起来。

    向凌风陪着她的情绪也笑着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我在想不久之前，还是我扶着你呢，这么快我们的身份就互换了。”

    “不久之前…”向凌风的笑苦涩了一分，两人沉默着。

    忽然，蕾娜脚步一顿。

    “安？”此时两人已经行至教堂中央，中心是处理杂事的大殿，蓝皇教堂里的神甫不多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外，现在大殿里十分空旷。

    让蕾娜驻足的是，大殿中那贴满黄纸通告的通告栏。

    向凌风顺着看去，心中一沉，“糟了，这件事让蕾娜知道太早了。”

    这三个月向凌风徐瑶都刻意避开了身边人的话题，学校的事，同学的事，可还是忘了这一点。

    通告栏上贴着一张醒目的通缉令。

    【水国战犯：安 水城渔村人士 水国战犯：兀术 水城人士…】

    “安怎么成了战犯了？！”蕾娜惊讶问道。

    这件事还是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水国军队声势浩荡，本以为会轻易取下温城，但没想到，火都两千神甫齐聚温火，罗青云领兵不仅没有取得一城反而兵败，一万士兵和两千神甫死伤大半，温火城虽边陲之地，但聚集这么多的神甫，即使是罗青云也无力再攻，战事就这么仍然焦灼在温火城外。

    安和兀术本来小心行事，但还是被罗青云认了出来，本就兵败，军心萎靡，罗青云背负水国耻辱，一怒之下就将二人之事告知王室，昭告了天下。

    即使是向凌风的好友，国王也只能按律通缉。

    “蕾娜…”

    “蕾娜，其实你睡了很久很久，大概三年那么多，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你需要慢慢听我说。”

    蕾娜垂下眼眸，双脚无力，她倒在向凌风的怀里。

    “没事，睡吧，睡醒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