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光瑰丽,从最低的角落处慢慢攀爬至窗台,在静好地岁月里,慢慢地洒下一束的金粉,染在床榻上早已清醒的人身上,他支着身体,微微侧身,挡住了那些蔓延的光线,后背处赫然留着独属于女子的抓痕。
他垂下目光,手指挑起女子落在脸侧的长发,细细摩挲着,最后无比爱惜地握在掌心,那一刻,仿佛时间都为此停止了,只有丝丝温柔蔓延开来。
她陷在春光里,睡容恬静。
檀迦看着躺在臂弯中的人,他的眼底盛满温情,细细看去,满是爱恋与缱绻。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她全然填满,泛着无尽的甜意。女子清浅的呼吸时不时地洒在他的手臂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玉,那么的细腻美好,能轻易软下他的所有。
他便这样支着身体,静静地看了许久,视线寸寸临摹着她的容颜,他的手指温热,轻轻抚过她的轮廓,最后缓缓落在她的眉眼间,像是要为她拂去所有的不安与烦恼。
直到他的背再也挡不住那些弥漫的春光,怀中的人长睫微动,才似有转醒的迹象。
蜷缩在被褥下身体动了动,她没有睁眼,有气无力地唤他:“檀迦。”
他俯身怜爱的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应道:“我在这呢。”
鹿忧下意识地想舒展着自己,不知触碰到什么,她的眉心微蹙,轻哼道:“檀迦,我好难受……”
他担忧问道:“哪里难受?”
鹿忧撒娇似的道:“我手好酸,腿心也酸,还有些痛……”
她哪里都感觉到了酸痛,昨夜为了让他不那么难受,她全身都用了,可着劲的帮他纾解,后面直接扛不住睡去了,忘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她耳边念她。
她想说怎么这样……
可又是她主动勾的,她说不出口。
鹿忧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我帮你看看。”
他作势要去掀被褥。
鹿忧连忙制止,道:“不,不用,我没事。”
说完,便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双若湖水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虽说他们昨夜做尽了亲密之事,但那般难以启齿的地方,怎么好让他看。
檀迦伸手将她捞出来,看见她脖颈处自己留下的痕迹,皱了皱眉,指尖轻抬起她的下巴打算细细查看,想问还有没有哪里疼,是不是自己弄伤她了,哪料她十分不配合地扭过了头,似乎不太想让他看。
檀迦望着她,怔愣了片刻,见她埋首在自己怀中,不愿抬头,颇有些手足无措。
鹿忧实在不敢轻易和他对视,怕他看见自己血红得脸,又怕想起昨夜的记忆,她是真的,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
半晌,檀迦伸出双手,将她的脸捧了起来,让她看着他。
鹿忧错愕的朝他眨了眨眼。
檀迦垂眸望着她,眼底还有未褪的缠绵缱绻之意,银发铺满在他的肩头,碎光笼在发梢上,极为好看。
可他上半身未着寸缕,上面还残留着某些暧昧的痕迹,鹿忧不着痕迹地瞥了两眼。
“玉腰奴,对不起。”
他停顿片刻,又道:“是我太过忘情,弄疼你了。”
他昨夜确实失去了控制。
鹿忧闻言,目光落在他脸上,无奈叹了口气,随即撑起身子,厚着脸皮哄道:“我是害羞了,更何况,我就喜欢看你忘情的模样。”
后面那声音小到几乎没有。
檀迦听见了,用额头轻抵住她的,嗓音低沉带着些许小心翼翼,他问:“那你……喜欢吗?”
鹿忧完全丢了羞耻心,点头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我也喜欢同你亲近,玉腰奴,我很喜欢。”他的眸中添了些许光亮,靠近亲了亲她的唇,忽然又道:“很烫,你的身体。”
鹿忧感觉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比煮了的虾还要熟。
为什么要他顶着这样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说这些隐秘之言,她太难为情了。
不知该怎么接话时,她的手腕被他攥住。
檀迦细心地查看着那被摩擦到泛红的掌心,随后温热的吻便轻轻落在那处。他伸出手帮她小心地揉捏着,神情温柔到不可思议。
鹿忧用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轻笑道:“突然感觉,也不是很难受了。”
她的目光看去,窗外盛开的海棠花如重重珠缀,娇媚的颜色好似美人脸上晕染的胭脂,花红叶绿的,让人看了心情愉悦。
“这花好看,光线也好。”她说着,侧首亲了亲他,道:“人也好。”
檀迦揉着她的手心,侧眸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才轻轻笑道:“玉腰奴,也很好。”
鹿忧挑了挑眉,靠近他耳畔,意味不明地问:“我哪里好?”
她说着,被褥里光滑的小腿动了动,碰了碰他的。
他耳根上的艳色重了些许,但还是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无比认真:“哪里都好……”
“玉腰奴,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鹿忧迎着他的目光,手抚上他的脸,道:“我知道了,我日后会更好。想让你为我束发。”
“好”
他道。
“还想簪花。”她伸手指了指外间,道:“要海棠。”
他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半晌微微一笑:“好。”
“可以快些吗?”
“可以。”
“那可以,亲一亲我再去吗?”
她歪着头朝他笑了笑。
光洒进来的碎影都入了她的眼睛,顿时变得潋滟无比。
在一片金黄的光影里,檀迦的目光温柔而炙烈,他没有再回答,而是伸手揽近她,同她交换了一个安静又亲密的吻。
……
待到一切弄好,鹿忧把他也摁在铜镜前,为他在脑后也编了一个辫子,她牵着他,想出去找一处漂亮的地方,然后求婚。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玉戒指,兜兜转转半天,却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甚至称得上是神圣的地方。
碧蓝的天空下,那里有着许多座经幡塔,他们到来时,那些经幡好似有了生命,齐齐颤动。
鹿忧被吸引着,情不自禁地走近。
她看见经幡上的落笔,每一道都是她的名字,这些祈愿的经幡,全都是檀迦为她写下的。她看见山顶上最长的那一条经幡,那么长,那么高,也那么危险。
“这经幡,你是如何挂上去的?”
鹿忧问道,心里酸酸涨涨的,止不住的怜惜与心疼。
檀迦望着她:“只是多用了些时日。”
鹿忧鼻尖酸涩,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何止呢。
这经幡这么长,要写多久。
可他轻轻描淡写一句,多用了些时日,似乎并不想提起。
檀迦看着经幡飘动,眸光忽地飘至很远。
那时,他爬上去后,整个人都如同脱力一般倒在地上,躺在那些被风雨侵蚀的泥土里。
偶尔有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
他只记得,自己一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她的身影。
然后,他又爬起来。
哪怕浑身是伤,也不觉疼痛。
每一道风拂过他的身边,都如同她轻抚过他的伤口。
恍惚间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
她泪眼婆娑着,藏满心疼。
她与她说,她会回来。
她说,檀迦,等等我。
所以不论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放弃。
而如今,他的玉腰奴终于回来了,这些经幡像是将他的祈愿带到佛祖面前,所以这一切,何尝又不是值得的呢。
檀迦执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告诉她:“都是值得的。”
他说完后,直直看着鹿忧泛红的眼睛,又补充道:“玉腰奴,你回到我身边,所有的一切便都值得。”
真的,他觉得所有的苦,都不算苦。
只要这个人,这个人能回来,等待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鹿忧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某个时候。
她静静地看着经幡良久,才道:“修行的路很苦,也很孤独,有很多次,我见你一个人站在佛前,与所有的人背道而驰时,我就想,要是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豁达,我也私心地想过,若不顾世俗礼法的和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一直坚定的陪在你身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苦难。”
那么多的孤独,如果有一个人陪伴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但是我知道,我不可以,你也不会愿意。”
那个时候,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推到一个既定的结局上,而破局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死入局。
鹿忧抬眸看着他,笑中带泪:“红尘的这条修行,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我会一直坚定的陪在你身边,它不会再苦,也不会有等待,世俗礼法都不再是我们的枷锁,我对着这漫天经幡起誓,对着那些漫山遍野的海棠起誓,我会永远爱你。”
“檀迦,我爱你,好爱好爱,。”
哪怕是昨夜听她说了一次爱,如今再次听见,刹那间,他呼吸停止,久久回不过神。怕她等回应太久,他想说些什么,可却发现说什么在此刻都太过苍白无力。
他反复在心间念着那句陌生的词,手心里都是汗水,最后,他猛地将她抱紧,情不自禁地俯身靠近,与她呼吸交织,几近如孩童学语般,学着她的话,一字一字,神情带着万分认真地道:“玉腰奴,我,爱,你,好爱,好爱……”
檀迦看着她的眼睛,墨眸中翻涌的潮水汹涌。
他又缓缓地开口,状似呢喃:“我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
不知不觉,头顶的经幡颤动得越来越快,在空中猎猎作响,声音如缠绵的弦音,让一切都变得颤动起来。
他的心,在轻颤,话语也是轻颤的,甚至连那眸光,都在剧烈的颤动。
在话音落下的那刻,他的指尖便情不自禁地缠住她的青丝,呼吸也因紧张而显得万分急促。
鹿忧从未听过他说这么直白的话,哪怕是学着她的……
她一时间有些愣住,须臾,反应过来后,心中顿时觉得好似有万树银花炸开,那般炙热又赤诚,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在笨拙地拨弄着她的心弦。
她手里摩挲着那枚玉戒,不知不觉已被她握得温热,垂眸刚欲拿出来时,便又听见他道:“玉腰奴,你看着我。”
鹿忧顿了顿,看向他。
檀迦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低声缓缓道:“我不再念经,不再参佛,只是因为真正的经文与佛……”他言语停顿了下,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心口,才道:“都已经被我藏在了这里。”
“唯有一本心经,得爱则喜,失爱则悲。”
“从对你心生爱慕开始,这本经文上的字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刻骨铭心,我愿意,用一生前去参悟。”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说到此处却忽地停顿下来,眉眼之间染上思量,仿佛在心中无数次地掂量自己的措辞。
然后,他直直地看入她的眼睛,带着万般郑重与挚诚:“玉腰奴……你便是我的心经,我的佛心,我的安乐。”
“是我……之死靡它的红尘。”
“所以……”
他嗓音蓦然发颤,身体也是颤抖的,好似整个人紧张到了极致。
他道:“玉腰奴,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我会学着,做一个好郎君。”
“用尽一生去护你,爱你,将你……视作此心唯一。”
他其实,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了。
在多年前,在那个艳如红妆的日落里,他们彼此相爱,紧紧相依,哪怕只有短暂的那么一瞬,也足以支撑着他,熬过后来分别之后,漫长的等待与相思。
“玉腰奴,请你让我,成为你的郎君。”
那句话很轻,轻的像是天上缥缈的烟云,可重得,又像是堆满积雪的山头。
鹿忧怔愣在原地,随即感觉到他的一颗心,正在疯狂跳动,连带着她的,也跳的那般快。
他的眉宇间,不再是看淡一切的清冷,而是带着爱,爱让他入了红尘,并为之疯狂生出骨血。
鹿忧掉入了他的眼,那里面是翻涌滚烫的深情。
她永远都记得,初见他时的场景。
众生匍匐在他脚下,他不曾分出半分目光,高高在上佛子,是让人望之便觉渎神的存在。
这样的人如何会入红尘呢?
她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面对着他,面对着,曾经那么一双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眼睛,她在里面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他甚至请求她,做他的妻子,毫无保留的将一颗心,全然奉上。
她如愿,住进了他的眼里,心里,成为了他的红尘。
鹿忧看着他,一颗心从入顶的酸涩到没骨的甜蜜,她便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眼中积压的碎光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经幡颤动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在他耳边消失不见。
等着面前之人回应的时间,亦慢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凝聚在眼前。
檀迦的呼吸渐渐放缓,目光无比的专注。
他发现那些静心的经文没有用,此刻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却仍抵消不过这一刻等待所带来的,窒息的紧张感。紧张到,他浑身都变得有些麻木起来。
突然,一个温热柔软的吻落下,伴随着发丝拂过的,淡淡的茉莉清香。
鹿忧吻着他,在相触的那瞬间,长睫上残留的湿润拂在他的脸上,像是要偿还他所落下的那些泪。
一触即分。便已如春光般,令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万分温柔起来。
她抬眸和他对视,额头相抵,在互相交织缠绵的眼神里,红唇微启。
“好。”
“我愿意……”
她笑得眼中的浮光欲坠,一一回应着他的话。
“我愿意嫁给你,愿意做你的妻子。”
“也愿意让你……成为我的丈夫。”
女子轻柔的声音传入耳畔,伴随着经幡颤动的声音再次响起,霎那间,春光亦落在了他身上,令他心里的湖水粼彩四起,隐有莲华曳曳其间。
顷刻间,那道声音带来了他眸中所有缺失的世俗色彩,众生在这一刻,皆不再是枯木,目光所及,繁花似锦。
蝴蝶蹁跹终落在他的掌心,也落在了他的眼里。
“檀迦,伸出手。”
鹿忧又道。
他闻言,将手伸出,衣袂轻扬。
腕骨上的菩提温润如玉,修长的骨节精致如竹。
鹿忧看着,将那枚细细地,苍翠的玉戒缓缓套在了他的无名指间。
随后握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胸口,玉戒在光下泛着琉璃般柔和的光,那光仿佛要折射进她的心口,她盯着看,恍若很久很久后,忽然浅浅笑了起来:“郎君,红尘属于你了。”
其实红尘,一直便是,为你而来。
檀迦怔怔地看着指间的玉戒,然后手腕轻转,同她十指紧扣,唇边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
像是骤然降临的春,令漫山遍野的海棠灼灼盛放。又如渐渐消融的雪,化作明镜,倒映晴光。
檀迦执着她的手,眸光轻敛,随即缓缓跪地。
这世间,除了佛祖,没有什么值得他下跪。
他曾接受过万千信徒的跪拜,如今,他也成为了一人的信徒,并甘愿为其匍匐。
经幡塔下,缕缕光线透入,宛如诸天神佛赐福其中,佛光倾洒。
他学着那些信徒的模样,伏低着姿态,跪于其间,随后虔诚的在她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鹿忧震惊着,下意识地想去扶起他,怎料他用了力,捧着她的手,用额头轻贴着她的手背,神色虔敬。
清越的梵音自他口中而出,绕过猎猎作响的经幡,穿过倾洒的光影,若钟声般深沉有力,敲在她的耳畔,停留在她心尖。
他落了满目的莲华,很久低低地笑了起来。
“玉腰奴,我只想要你。”
若得轮回,这便是他生生世世的誓言。
生生世世,只想要这一个人,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