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阴还看不出来,但过了阌乡,进入湖县,目光所及,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的三辅。
已至盛夏,本该呈现丰收之色的田地稀稀拉拉,多数已然抛荒。
但与三辅不同,弘农可没有经历连续两三年的大战!
幸存百官且不谈,三辅出身的士卒们见此情景,皆是心中庆幸。
尤其是还有家人的士卒,想想如今的日子,再对比着眼前弘农郡,想想以前的日子。
士卒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好坏。
好与坏的对比之下,头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离乱人不如太平犬”!
一时之间,士气更高。
与这些士卒相比,种辑等人更能知晓沈定治理三辅的含金量。
原先他们留在长安,只以为长安的问题源于李傕郭汜,三辅惨状只是特例。
一直认为离开长安、回到洛阳之后,就会重新恢复到当初平定黄巾后的年月。
然而华阴一战,朝廷体面尽失,进入弘农之后,对比又十分惨烈。
这种情况下,沈定还愿意给天子公卿起码的体面,治下百姓也能维持在承平年间的水平线上,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这么一想,似乎骠骑将军治国也不错?
大将军治国乃是两汉特色,不得不尝!
没有去管百官的想法,沈定催促着大军行进,一路东行抵达陕县。
张济兵马已经全部渡河北上,只留了些许精兵驻守渡口,防止沈定渡河追击。
同贾诩等人稍作议论,沈定也只留下一部屯驻陕县,继续往函谷关去。
河东郡,张五足截住乘舆后,原地休整一天,等到了杜品的信使。
先前沈定令其与王三百屯驻重泉,相机过河进入河东。
之后因为华阴战事,王三百被调往弘农,杜品只带了六千步卒入河东。
只是他从蒲坂渡河时,董承已经快到臼城。
等他好不容易全军渡河,张五足已经夜袭破营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杜品对手下从事叹道:“张五必要猖狂许久!”
然后无奈派出信使,提出两人合军,从轵道将天子送回河南尹。
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把河内郡的张杨堵在洛阳。
见又是一桩大功在朝自己招手,张五足欣然同意。
他召来书佐,口授回信,叫书佐代笔。
“杜哥,来信收到,我得了乘舆,已是大功一件。”张五足端坐在胡床上,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我知你有心立功,虽比不上我得了乘舆……”
书佐抬头:“将军,这句写过了。”
张五足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不知道?我说啥你写啥,一个字别漏!”
书佐连忙应是,低头书写。
张五足轻哼一声,继续道:“虽比不上我得了乘舆,可拿下河内也是一件功劳。便是未能堵住张杨,一路护送我拿下的乘舆,一路辛劳亦不会白费……”
杜品在行军途中收到了这一封,大致一扫,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了一声:“我就知晓,张五这厮必会猖狂!”
说着,他将信纸递给好奇的从事。
从事接过信纸一看,也不由苦笑。
“乘舆”这个关键词,在短短的一封回信中出现了足有二十次!
他先是似赞似叹:“小张将军真是个妙人。”
紧接着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怎么同一句话还写了两次?可是有什么深意?”
“‘虽比不上我得了乘舆’那句?”杜品印象深刻。
“正是。”
杜品十分了解张五足,判断道:“张五识字不多,下笔犹如蛇行,这封信是旁人代笔,应当是逐字记录,故而重复。”
从事愕然,随即苦笑出声。
但紧接着,他又笑不出来了。
诚然张五足这边读书写字都不行的人都能当将军,而他这样的读书人若是没人提携,恐怕连中郎将的从事都当不上!
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令从事沉默的是,天下群士或许会嘲讽张五足不识字,但绝不会嘲讽他这个读书人当不了官。
因为前者是朝廷将军,而后者,查无此人!
杜品不知自家从事的心理活动,骂了张五足几句,还是命令部曲加快速度,尽快与张五足会合。
次日,两军会合,紧接着在安邑城南遇到翻越吴山,一路向北狂奔的张济叔侄。
兵力不占优势,地利没有取得,士卒更是一路疾行已成疲师。
于是毫无意外地,张济、张绣带着数百骑兵向轵道方向逃窜。
张五足、杜品担心张氏叔侄惊动河内诸军,不得不快马加鞭跟在他们身后进入轵道。
本来安稳还没几天的天子再一次经历了当初在华阴的颠簸。
不过张五足心善,跟随在天子身边的十来位公卿大臣有年纪大的,大概率受不了这等急行。
他就没带上这些人,全都留在安邑让法正看管。
只是张杜联军终究以步卒为主,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全是骑兵的张济。
在洛阳等待的张杨得知张济竟然出现在轵关,十分惊讶。
不等他惊讶的情绪消散,就收到了张济的信,信中详细叙说了华阴之战的过程。
尤其重点说明段煨投靠沈定劫持把持乘舆,董承也是反贼,临阵反叛突袭他张济,劫持乘舆去河东。
这还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沈定手下将领正率步骑万余沿着轵道向河内前进!
张杨看完信件,立即破口大骂。
骂完沈定骂张济,骂完张济骂董承。
出了一口气之后,他立即下令全军返回河内,十分干脆利落地放弃洛阳。
沈定毫无阻碍地拿下函谷关,随即过关屯驻谷城,令段煨将留在华阴的公卿送来洛阳。
同时去信张杨,要求其放开轵关。
当然不仅仅是派出信使,他还派出庞德,领三千步骑往平阴去,准备接应穿过轵关的张五足等人。
另又吩咐长安的张黑足将马腾旧部,以及部分不被沈定信任的西凉将校一并整编,送来洛阳。
这些人将是他给马超的起家资本。
至于马超在豫州能混到什么样,能否给曹操带来麻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谷城停下后,沈定终于接到曹操送来的回信。
这封信是先去了一趟长安,再折返回来追上他的。
坐在榻上看完信件,沈定神情严肃地将信纸递给贾诩。
贾诩翻来覆去,仔细揣摩信中内容,却怎么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是值得沈定这么严肃的东西。
于是他皱着眉细细推敲,试图搞清楚哪里出了问题,同时随手将信递给荀攸。
荀攸也仔细看了许久,然后目光在沈定与贾诩之间来回移动。
见他们如此,终于能够参与议事的种辑不由惴惴。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信纸,逐字逐句仔细研究。
然而,似乎都是些套话空话啊!?
他左右看看,下首再无人可以看信,于是他忍不住问出声:“将军,曹兖州这信可是有问题?”
“嗯。”沈定回过神来,点头道,“他给我写了一首诗,我在想该怎么回他。”
他纠结无比,仔细回想记得的诗句,然而没有一首是恰好能用的!
这令他心情沉重,回不了诗,岂不是被曹丞相压了一头?
然而他这个回答,却是叫贾诩等人为之愕然,颇为无语。
就这?就为了这点小事?
沈定似乎并不认为这是小事,他考虑一阵,终究决定选择外援:“诸公可有诗才引荐?”
种辑皱眉思考哪些人写诗比较好。
但贾诩却轻咳一声:“将军若要写信,不如写给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