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看我良善可欺。”
沈定感叹一声。
齐固不好多言。
“廷尉还没补上。”沈定又说,“那两人,先下狱。”
“唯!”齐固赶紧应下。
那两人,自然是指尚书郭溥与侍中台崇。
次日下午,议郎郗虑走进大将军府。
“议郎虑,拜见大将军!”
“鸿豫且坐。”沈定招呼一声。
郗虑规规矩矩坐在一侧。
沈定仔细打量一番。
只能说不愧是名士,甚至不用开口,一眼望去就叫人生出“此人必定可靠”的想法。
沈定微微点头,开口问策:“当今天下纷乱,盗贼四起,百官犯禁,如之奈何?”
一听这话,郗虑立即想到昨天才被抓捕的两人。
他心里明白,重点不是“盗贼四起”,而是“百官犯禁”。
廷尉少卿?
郗虑想到这个可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权衡自己能否接受需要付出的代价。
廷尉空缺。
少卿肯定要行廷尉事。
如果干得好,接任廷尉顺理成章。
就是可能会得罪百官,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
问题不大,九卿和其他两千石,是两种境界。
于是他十分坚定地回答:“刑乱国,用重典!使知法不可违,禁不可犯!”
沈定点点头:“如此,郗君且为廷尉少卿,为我治刑。”
郗虑起身,干脆利落地下拜:“虑必不负大将军所望!”
廷尉少卿走马上任,成为第一个明确的少卿。
只是不等众官兴奋,廷尉连斩两人。
昨日才被下狱的郭、台二人坐谋逆诛。
廷尉行刑时,张五足接管执金吾,带兵围住南宫。
光禄寺的虎贲,除了正在殿前护卫的十来人,剩下的全被软禁在营中。
沈定终究给天子留了脸面,没有入禁中抓人。
但即便如此,也叫部分官员心中不满。
杨彪已经回了弘农老家,这些人便聚到司徒赵温府上。
只是等了又等,赵司徒还是不见人影。
“你家主人呢?”有人禁不住开口问屋内侍奉的奴仆。
奴仆们态度恭敬,躬身回答:“仆等不知。”
如是三次,在座众人都明白赵温的态度了。
登时有人不满:“司徒为朝廷三公,岂可坐视权奸逼陵天子公卿!?”
奴仆们依然是面带笑容躬身致意,但一句话不多说。
不过一起来的官员中却有声音劝了一句:“没有权奸!别瞎说!”
但凡经历过华阴之战的,都对军将之威有所敬畏。
不如说,敢于挑战军将威势的,早就死在乱兵之中了。
这些武夫闹起来那真是无所顾忌!
反应过来的官员们纷纷解释:“没错!只是外军侵夺公卿职权,吾等看不下去罢了。”
“是极!是极!护卫宫门乃是卫尉职责,守卫宫外乃是执金吾职责,哪有外军护宫城的道理?!”
七嘴八舌批判一通,无人领头,最终在一片“我要上书劝谏”的声音中,众人散去。
送走众官,仆客来到后院廊轩:“主人,客已散去。”
赵温此时斜靠在塌上读书,听到说话,抬眼问道:“没说什么祸事吧?”
仆客将堂中情形一一复述。
听完之后,赵温叹了一声:“彼等一如初平间,而我非王子师也!”
从董卓到李傕,从李傕到沈定,百官公卿被杀了一茬又一茬。
真正忠心天子的越来越少,敢于把忠诚化作行动的更是所剩无几。
赵温不由摇头。
当初杀董卓,尚有吕布为刀。
而李傕,又是沈定击败的。
现在沈定手握大军,又勇武非常,谁能败他?
“闭门谢客。”赵温做出决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收拾收拾,准备跟随乘舆去长安。”
又过一日,制以伏完为辅国将军,桓典接掌执金吾,又遣使就拜赵岐为光禄勋。
随即任命裴茂为卫尉少卿,成为第二个确定的少卿。
无论怎么说,沈定还是要用士族子弟,大将军依然要善待大族,沈公虽放纵部曲,可仍不失为汉室忠臣。
洛阳忘记了郭、台二人,也无视了被一网打尽的虎贲郎。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九寺少卿的选择上。
只有天子,坐在杨安殿中,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甚至连怨恨都生不起来,他被深深的无力感纠缠着。
哪怕身旁就有侍中、侍郎,又有宫人宦官,但他却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无可凭依。
乘舆终究往长安去了。
在此之前,钟繇已在刘雄鸣的护送下,先行向西,往三辅方向去。
不过他没回长安,直接经杜陵,直入子午道。
一路从洛阳到杜陵,越往西,所见百姓面颊越饱满,脸上希望与生机也就越多。
尤其是过了华阴之后,路遇农田,再无空闲抛荒之地,全都种上了作物,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田间除草翻土。
眼见杜陵就在眼前,钟繇突然开口问道:“刘将军,你是蓝田县人?”
刘雄鸣驱马稍稍靠近,大声回应:“正是!李傕乱政时,我带乡人躲入蓝田山,后来被大将军寻到,才成了大将军部曲!”
“蓝田同此前比如何?”
“使君是问,大将军兴兵之前?”
得到钟繇的肯定,刘雄鸣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要说不同,大概就是以前到处是饿死的人,到处是吃人的人。现在么,已经许久没听说有人饿死了!”
说到这里,刘雄鸣笑道:“那时候能吃的都吃完了,躲在山里全靠树叶草叶充饥。王将军到我寨中募兵,说大将军要让百姓有饭吃、不饿死,咱们就都跟着走了。”
他顿了顿,感慨道:“大将军治军严厉,每战也不惜人力,但跟随大将军之后,还真就没饿过肚子!”
“竟是如此。”钟繇点点头。
千条万条,落到百姓身上,就这一条:有饭吃,不饿死。
沈定一开始是这么喊的,后来虽然不怎么喊了,但一直是这么做的。
钟繇觉得这就是沈定的底线,只要不突破这个底线,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自由度还挺高的。
当晚驻营之后,钟繇召集部曲议事。
刘雄鸣所部,几经损耗补充,现在维持在四千人上下。
其中正兵两千左右,辅兵一千五左右,另有约五百斥候,这些人全都是步卒。
辅兵不是说就不能打,只是实力差一点,要求低一点,平常累一点。
安营扎寨,埋灶做饭,保护辎重,全都是他们的活。
辅兵还有一个军医队,处理日常伤寒杂病、跌打损伤、虫叮蛇咬乃至刀兵之伤。
十多名校尉司马聚在营帐中,刘雄鸣一一询问各部曲士卒情况。
所有部曲确认之后,刘雄鸣转向钟繇:“使君,我军已可入汉中!”
钟繇点头,环视诸将校,开口道:“汉中之敌,一为郭汜,一为张鲁。我等从子午道入,必直面张鲁,亦即五斗米道!”
众人都听过米贼,知道彼等悍不畏死,一时间都有些紧张。
钟繇则知道得更多。
张鲁的济民之策比沈定更彻底,想从下而上拿下张鲁,不太现实。
只能通过斩杀张鲁,或迫其投降的方式来拿下汉中。
“我欲先遣使自傥骆道入汉中,劝说张鲁投降朝廷。”
钟繇话音落下,刘雄鸣问道:“那我要等待使者回禀么?”
钟繇轻轻一笑:“不必等,使者出发后。我即发兵汉中,做出奇兵突袭,大军在后的模样。”
众将校闻言,尽皆瞠目,随即齐齐拱手。
只是钟繇还没结束,他环视众人,又问道:“可有与郭汜帐下将校相识者?”
众人互相看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太敢应。
钟繇解释:“我要遣使送信给郭汜。”
有两人举手。
钟繇选了个统率辅兵的:“你遣人从褒斜道去寻郭汜军中故交,就说张鲁已投降朝廷,大将军正在长安整军,预备从褒斜道入汉中,与张鲁夹攻郭汜。”
顿了顿,他说出最后一句:“叫他早做准备,莫要与郭汜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