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夏安民低头站着,时不时用余光撇一下自己身边的诸葛洪,却正巧对方也看了过来。
“你们兄弟俩,在我帐下多少年了?”说话的人坐在一片阴暗中,手中拿着茶盏,轻轻吹动着面上的浮叶。
“回将军,不多不少,整十年了。”诸葛洪抱手说道。
“十年了……以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跟着将军您继续打蛮子,保卫咱们宁远。”诸葛洪心思玲珑,连忙说道。
他隐约猜到了此刻坐在二人面前的是谁。
吴喜,宁远城第一大将,也是宁远军团的统帅,大佬中的大佬。
自己只是一个最小的牙将,平时最多也就只能远远看上对方一眼,哪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他敏锐感觉到了这是自己兄弟继续往上爬的一个契机。
只要能在面前宁远一把手的面前留下好的印象,还怕之后没有升迁的机会?
吴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我听过你们哥俩,武艺不错,也有脑子,缺的只是个机会,别说我不照顾你们哥俩,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想要不想要,就在一念之间。”
原来,在半个月前,有探子来报,在锦州城外的草原上发现了一支蛮戎主力部队,正在往宁远方向移动。
而且,极有可能是蛮戎右边汗的部队!
右边汗,是蛮戎大汗的胞弟,也被称为右边王,在蛮戎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探子在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惊动对方,而是悄悄退回了锦州。
关宁统帅何永秋敏锐察觉到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战机。
于是在刘清山的建议下,锦州全线不断派出部队进行战场切割,有意无意间将这支右边王的部队切成了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原本是兵家大忌。
但在何永秋与刘清山的操作下,右边王愣是没意识到这一点。
根据探马来报,右边王的部队已经到了宁远城北边。
“其实两位将军不必紧张,咱们要做的不过是矮子山口做好伏击,等待战机。”说话的是一名同样穿着铠甲的将军,姓甘,只不过看起来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
“那个……在下还只是一百夫长。”夏安民有些惶恐地说道。
军队中纪律严明,一旦僭越,少说就是军法伺候。
可甘将军却是笑着,笑容有些神秘莫测:“无妨,很快就是了。”
之后,夏安民和诸葛洪,包括他们帐下的部队,都交由了甘将军统领,总共一千余人,驻扎在了矮子山。
矮子山位于宁远城西北方向,距离城池七十多里。
说是矮子山,但其实并不矮。
军队来到矮子山的第一天,就下起了大雪。
“哥,你说就凭我们区区两千兵马,能够吃下右边王的部队吗?那可是两万大军啊。”坐在营寨前的夏安民有些忧虑。
“甘将军不是说了嘛,咱们只需要守住矮子山关口,等待大部队把右边王那个狗贼赶过来,到时候咱们一包,齐活。”
“这可是个天大的功劳,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就真的飞黄腾达了。”
诸葛洪说的没错,若是能够亲手抓住蛮戎右边王,对于整个大梁军队来说,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会落在兄弟俩头上。
但让两人意外的是,甘将军在看过周围地形之后,却执意要在矮子山上扎营。
诸葛洪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现在正在下雪,山上不仅气温低,而且远离水源,面对厚厚的冰层,就想是开凿水井也绝无可能,到时候若是右边王大军一到,恐怕就真的艰难了。
可甘将军却认为等到右边王大军到这边,一定是人困马乏,到时候自己占据高处,居高临下进行冲击,优势在我。
所说并非无道理。
说到底自己这支军队只是支奇兵,只需要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就好了。
军队就这样在山上驻扎了下来。
那段日子,每天都有探马来报右边王的位置,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是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夏安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
半个月后,夏安民与诸葛洪一起被叫进了营寨中。
甘将军满脸笑意。
“右边王的部队被何帅的大军追击,现在已经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正往这个方向溃逃而来,你们两人各领一支军队,去截击败军,若谁能生擒右边王,朝廷必定重重有赏!”
这个消息让兄弟二人高兴不已,立刻是提了军队下山,前往矮子山前截击所谓的败军。
可等他们到了矮子山前的时候才发现,眼前这支军纪严整,军容肃穆的军队哪里有传说中败军的样子!
兄弟二人的军队很快被右边王的主力军队发现。
大战一触即发。
可区区一千余人哪里是三万大军的对手?
他们被骗了,面对眼前近乎无边无际的军队,诸葛洪脸上满是悲怆。
“上山!”
但回头却发现,上山的路不知何时被滚木礌石挡住,他们,无路可退了。
此时,两人身边只剩下了五十余人。
“进一线天!”诸葛洪咬咬牙,选择了孤注一掷。
矮子山两座高峰中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狭窄的通道,被称为一线天,也是真正易守难攻的地方。
一线天后面就是一片山谷,只有一个出入口。
一旦进去,也就意味着进入了绝境,若是没有变数,五十多人很可能要被活活耗死在里面!
打你却也没了别的办法。
他们被骗了。
右边王的部队根本没有遭遇大战,他们都被骗了。
夏安民自己都不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几乎每天都在大战,无时无刻不在拼杀,以至于后来的日子他都会在午夜惊醒,再也没有睡过哪怕一个安稳觉。
夏安民亲眼看见诸葛洪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眼神却是少见的清澈与解脱。
“安民,答应我,活下去。”
夏安民换上诸葛洪的牙将铠甲,带领仅剩的八人向右边王投降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投降的第二天,锦州与宁远的主力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右边王的部队团团围住。
而他们,不过是关宁军队丢下的诱饵,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拖住右边王主力部队,为大部队的集结与行军争取宝贵的时间。
矮子山哪里是什么伏击地点,而是给他们选好的坟墓!
趁着战乱,夏安民杀了看守自己的蛮戎士兵,夺了兵器逃了出来,并换回大梁士兵的铠甲,混入了关宁军的营帐内。
他找到了那个姓甘的将领。
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姓甘的将领没有回答,夏安民又问,为什么是他们?
姓甘的将领却是笑了,说道当时吴喜给了自己一本名册,自己从里面随即挑了两人。
是的,随机。
决定的却是两人命运。
夏安民想起了诸葛洪临死前的那句话,于是将这姓甘将领的头颅砍下,逃离了军队,落草为寇。
直到,遇见了苏镜。
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苏镜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面无表情。
黑书缓缓合上前,为夏安民的一生留下了最后的注解。
“尘归尘,土归土。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生。莫言不如意,本是无根生。”
“请命奖励”
“冥山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