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并不害怕绝望,害怕的是绝望之后的希望。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轻易成为照进他人悲惨生命里的那束光。
可是一直以来,朱春都没有埋怨过自己那沉重黑暗的命运。
在这片黄土地上,她看过太多流民如蝗虫过境,相比于那些流民,朱春想,自己多少是幸运的,有一间屋子,虽然破烂,但至少可以躲避风雨,还有一个妹妹,虽然年幼,但至少能够寄托心灵。
朱红总认为自己姐姐嫁人之后,看见了光明。
但在朱春眼里,却实在没什么不同。
婚姻只是更加沉重的枷锁,在这个近乎蛮荒的村落里,没有任何与爱情相关的东西。
但朱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运。
她并不想生孩子,她觉得就算孩子出生,面对的也是和自己一样黑暗的命运。
可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朱春早已不记得父亲的样子,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死在某个黑暗角落里了。
但他回来了,坐着马车,穿着光鲜。
他说在城里发了财,想要接女儿过去享福。
他说从此以后朱春就不用自己干活了,每天都有丫鬟伺候着,会很舒服。
丫鬟,那是城里有钱人家小姐少爷才有资格享受的。
父亲还带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和吃食。
只不过朱春都没舍得吃,全都留给了妹妹。
她似乎看见了一束光,照进了自己永无天日的黑暗世界。
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的人,是很向往光明的,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朱春跟随父亲进了城,不是朔州,而是京城。
一路的颠沛让朱春很是疲惫,刚到客栈便睡了过去。
但在睡梦中,她被玷污了。
被黄家的那位老爷。
原来黄家的少爷没留后便去世了,为了延续香火,黄家老爷不仅为自己儿子配了冥婚,更打算亲自留种。
朱春,被自己父亲彻底卖了,二十两银子的价格。
并不算便宜,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多的消费。
原来生活不过是从一个黑暗,跌进另一个黑暗。
从那以后,朱春变成了别人眼里的行尸走肉。
她被迫接受着一切,接受着日复一日的凌辱,接受着和一个死人再结一次婚。
她是真的累了,厌倦了这个世上的一切。
从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甚至连妹妹,也没有想。
河水冰凉刺骨,却第一次温暖了她贫瘠的生命。
黑书缓缓翻动,伴随着黄土原上的风。
朱春永眠于地下,对她而言,却是一种难得解脱。
黑书缓缓关上,用寥寥数字给这个可怜人做下了注解。
“一丛芦苇荡,半生困顿人。欲照斜阳晚,枯木不逢春。此心无所恨,扑火无所焚。来世为木偶,我自飘零久。”
“请命奖励:飘零”
“飘零:手中阴曹,世间地府,我自飘零,尔自销魂。”
一条朦胧的丝带出现在苏镜手中,很轻,手感很好,漂亮的就像是天边最美的云彩,流动的光辉,又像是一条不息的河流。
应该是一件……武器吧……
苏镜想着,将丝带放回了真阴极殿的空间里。
请命到这里就算正式完成了,此时天色将近中午。
“这位官人,要不,去俺家吃顿饭,再走吧?”郭老二神色有些犹豫。
家里的米剩得不多了,多一张嘴就多一分负担。
但是人千里迢迢将自己儿媳妇的尸骨送回来,不吃个饭,也太说不过去了。
好在苏镜摇了摇头,道:“多谢好意,不过吃饭还是算了,我回朔州城还有些事。”
苏镜的拒绝让郭老二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旁的朱红擦着眼泪,道:“大哥,让我跟你走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让我跟着你,我什么都能干的,我能吃苦,只要有个活,有口饭吃,就行。”
女孩不想留在这个满是黄土的村子了,在这里,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苏镜皱了皱眉头。
刚想拒绝,谁知一旁的郭老二却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啊,这妮子要留下来,留下来。”
神情很是激动。
“朱家大妹子嫁到俺家还没给俺生个孙子就死嘞,这咋行啊,她妹妹得留下来,给俺孩子生娃嘞!”
郭老二说着,连忙抓住朱红的手,唯恐她跑了。
朱红面色苍白,想要挣脱,却哪里是耕了一辈子田的农家汉子的对手。
“疼,疼……”
朱红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方面是手腕被掐得真疼,另一方面则是自己姐姐尸骨还在地里,这老汉怎地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镜眉头皱得更深。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朱红跟着自己,自己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不想再背负一个了。
但若是任由朱红留在这里,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朱春更好。
看着朱红那满是泪水的眼睛,苏镜摇了摇头,叹道:“放手吧。”
话语似乎具有魔力,郭老二恍惚了一下,放开了手。
随着法力的收敛,他恢复了自己的意识,知道面前这位青年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但下一秒,郭老二却是面目狰狞抄起了地上的石头:“不行,她就是不能走,她要是走了,俺上哪儿给俺娃找这么好的媳妇!要走,也要先给俺家生完了娃再走!”
此时的郭老二展现出了未开化的野蛮。
在他的认知里,朱春没有给自己儿子生下娃就死了,那妹妹朱红自然有这个责任。
什么道德,什么王法,通通都是狗屁。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也劝了起来,纷纷说道:
“就是嘛,这朱家姐姐嫁到郭家也算是享福了嘞,没给生个儿子就走了说不过去嘞。”
“咱们农家人不就图个血脉,生个儿子再走怎么了,说到底不过是块肉嘛。”
“瞧这丫头水灵的,郭家养了那么些年,回报一下怎么了,没良心的。”
“……”
听着周围村民的议论,朱红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有些无助地拉着苏镜的衣角,此时的苏镜,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镜看着周围的村民,神色越来越冷。
下一秒,他抓住了朱红的手,消失在了原地。
郭老二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羞耻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