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兵的苹果林是大队里最多的，也是侍弄得最上心的。

    听说郑卫民要去他家的苹果林参观，几乎一家人都出动了；身边跟着两个孩子，他的婆姨还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娃娃，吸溜着大鼻涕，瞪着懵懂的大眼睛跟着一起。

    “小的几岁了？”

    “四岁多了，过几年也能上学了。”杨洪兵三个孩子，压力不小。

    “叫甚名哩？”

    杨洪兵有些不好意思，他搓着手说道：“小名叫臭狗……贱名好养活……大名等上学的时候再取……”

    他的名字也是后来取的，是以前的私塾老先生给帮的忙，要不他一辈子也只有个小名，叫着叫着便当大名了。

    杨振伟说道：“郑县长，要不您看着给取个大名？”

    郑卫民琢磨了一下：“贱名好养活……贱名……那就叫杨剑鸣吧。”

    杨洪兵的脸垮了下来，郑县长咋给取了这个大名嘛……杨振伟也傻眼，郑卫民还真敢取名啊。

    看到他俩的表情，郑卫民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从上衣口袋拿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杨剑鸣”三个字，撕下来递给了杨洪兵：“老哥，你看看可能行？”

    杨洪兵把纸递给了杨振伟，他看不懂。

    杨振伟念道：“杨剑鸣……真是好名字……”他又给了杨洪兵一脚：“还不谢谢郑县长！”

    “贱名……”杨洪兵有些发急，这可是大名，以后要上学用的。

    杨振伟便给解释了一通，但杨洪兵不认识字，解释了小半天也没解释通，他不耐烦了，又给了杨洪兵一脚：“好名字！县长还能坑你？”

    他把纸给了杨洪兵的小儿子，说道：“去，拿给大队的老师看！”

    小家伙跑走了，很快又跑了回来：“我往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一行人到了苹果地，就算是郑卫民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来杨洪兵的苹果树同其他人有着不一样的精气神，他说的好好侍候并不是虚言。

    郑卫民对他的苹果树刮目相看：“杨老哥，等到秋天，会有人来收，可千万上心。过段时间我还来，我还要带着农业部的专家一起来，在挂果之前，再让他们指导一次。”

    “能行能行！”杨洪兵连声答应着，郑卫民刚刚给的十块钱被他放在胸口，那里热乎乎的。

    郑卫民说啥他都会信，他也愿意信；这种信任的建立逻辑很奇妙，他和郑卫民是第一次见？或者是第一次见这张脸？但他总觉得不是，他一定在之前见过郑卫民，要不他不会如此信任郑卫民。

    吉普车带着郑卫民远去，杨洪兵爬上窑顶，一串信天游从嘴里冒了出来：“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盼过好光景……”

    天气寒冷，声音传得很远。

    郑卫民坐在吉普车里，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受到的触动很大。

    柳林乡的光景还能让人看得过去，像县里的其他偏远地方可能会更穷困，老百姓能不能吃得上盐他都不敢保证。

    郑卫民一天只能跑几个大队，下午的时候才回到徐家村大队。

    徐志全等了许久，但早上却只看到孟凡林带着北京来的一个干部在大队周围听人唱信天游。

    “支书，不是说卫民要回来的么？咋不见人哩？”

    “啊呀，卫民是副县长了，要工作的，还真能一天天没事净往大队来？别在这干等，该做甚就去做点甚，实在闲着了，把这个石头搬到大队后头再搬回来。”

    一群人嬉笑着，徐志全觉得不对劲，又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卫民回来的时候，嘴上留点神，得叫郑县长！别哥啊弟啊地叫了。”

    “知道哩！”

    大队的人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傍晚，终于吉普车过来了。

    经过徐志全的反复叮嘱，大队的人见到郑卫民统一叫了郑县长。

    但郑卫民还是像之前一样，叫大家叔、婶子。

    “叔，咱们大队的苹果林我是看过的，心里有数了，这次我就不看了，过来主要是把秦部长给带走。”

    徐志全说道：“吃了饭再走吧。”

    “不吃了，咱们自己大队还客气甚哩？下回不忙了我再来蹭饭。”

    “等等！卫民啊，家里还有点鸡蛋，你给带上，路上经得住放……”

    郑卫民也没有带：“叔，我要是没回原北挂职，你家的鸡蛋那是保不住的；但我回来了，这个鸡蛋我就不能再拿哩。我过来和大家见一见，可能再过来的时候就要夏天了……”

    白川也没想到郑卫民没有在大队吃饭，他们厨子和菜都准备好了——连陪酒的人都找好了。

    秦克俭没有走：“卫民，你先回县里，我这几天就住徐支书家里，等要离开的时候你再来接我。”

    “也好……秦部长，想去其他大队可一定找个人带着啊。”

    “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这是秦克俭难得的放松时刻，他想在大队多留几天，多听几天。

    郑卫民和大家说了几句话，先回了县里；徐志全这边立刻安排厨子做饭，郑卫民不在，但秦克俭在，一样要好好招待。

    饭桌上，当白川和徐志全给秦克俭敬酒的时候，他们心里忽然知道为甚郑卫民没留下来吃饭了。

    回到县里的招待所，郑卫民吃了碗酸汤饺子，这种陕北的美食在前些年还是一种奢望，现在开始走进寻常百姓家。

    吃完饭，郑卫民便趴在案头整理一天的工作笔记。

    苹果的形势没有他想象的乐观，这还是柳林乡，是和他比较近的地方；除了徐家村大队之外，其他大队对种苹果好像并不太上心，这个苹果的最大作用竟然是用来买化肥，大家对庄稼的热情和重视始终排在第一位。

    有些果树势弱，估计是施肥不上心；回北京之后要赶紧和罗强联系一下，请他来看看，趁着还有时间，看看能不能补救。

    后面几天再挑几个乡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大致的状况。

    趁着晚上有时间，郑卫民又给蔡志勇写了封信，询问山东苹果的状况，在信里他说了陕北的状况，让蔡志勇把信回到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