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成为了文明的容器,在心尖创造了王国】
史无前例的灵魂转化开始了,无数凡人仿佛亟待加工的原料,被剥离了神智与记忆,只留下最本质与精纯的灵魂被榨取出来。
而这些灵魂都被魂骨金属所引导,封存在了晚祷的魂骨金属之中。
准确地说,是脊髓与双臂之内,前者为晚祷提供防护,后者则能汲取灵魂作燃料。
“我们进行了最后的改造,寄托于您的灵魂将成为您的屏障,在我们的魂灵全都消散之前,您绝不会遭遇失败。”
“若您需要,我等的灵魂随时可以供您使用,无需吝惜,我们的灵魂本就是作为消耗品而存在的。”
最后一批执行灵魂转化的虚黎研究者向晚祷如此说道。
晚祷无言以对,只是伸出布满猩红裂纹的手臂,将他们淬火过的灵魂粒子吸纳。
随后,灰发白衣的战士深吸一口气,走到绯红御座大殿前的台阶上,轻轻坐下,眺望着这座曾有着亿万民众的浮空城。
举目四望,满是疮痍。
整个凡世,只剩下了她一人,也只剩下了一个战士,要继续这次似乎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战争。
晚祷在世界终末般的寂静中埋头写起日记:
“虚黎历六百六十年,一月.”
“吾爱,所有的灵魂转化都已经完成.七亿八千三百万,这是寄宿于我骨我血的同胞灵魂的数量,而我要带他们上至于天。”
“骨血中被寄存灵魂的感觉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受和聒噪,相反,我感到无与伦比地充实和强大,只要一念之间,我就能燃烧这些灵魂,获得强大到不可理喻的力量。”
“我想要让每个魂灵留存下来.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让同胞们的牺牲有所价值。”
“吾爱,依从着所有的期望,是正确的吗?我无从得知,但至少,我的眼前不会再有人流血了.这样也好。”
“接下来会是一段难熬的时间,但我坚信着最后的胜利,因为你已向我许诺过那样的未来!”
“哈,我又烦恼起在未来,该如何跟你一道享受着和平安乐的欢宴呢?我想,先在炉火旁依偎,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是最好的。”
“至于之后的事,可以慢慢想,我有很多的时间。”
“.”
“轰轰轰——”
晚祷写得很久很久,那张精致而凄美的脸庞带着柔和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直至耳畔传来的巨响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
抬起头来,只见绯红御座四周的天幕已经有混沌的浓雾笼罩过来,在滚滚浓雾的喧嚣下,数之不尽的混沌造物向浮空要塞——准确地说,是向凡世仅存的最后一人而来。
晚祷站起身来,将面具扣在面部,又紧握剑柄,仰望着漫天的魔物。
这场混沌酝酿了许久许久的攻势,远超过往任何的浪潮。
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已臻至极致,甚至就连晚祷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即便如此,也绝无任何迷惘和迟疑。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战斗,只有最淋漓尽致的厮杀与破坏。
没有支援,没有战友,只她一人,对抗包括混沌源神在内的混沌之潮。
晚祷眼角逸散着鲜红的光,一刀又一刀将眼前的魔物斩杀。
无论是何种位阶,何种模样,全都一视同仁,以极端冷酷的姿态消灭。
然而孤军奋战与身先士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晚祷的强大还不足以将所有混沌造物都无视掉,她杀戮的速度更无法追上混沌造物围困的速度。
就在晚祷专注应付四周围上的魔物时,从天际云层传递下迅如闪电的漆黑重锤。
“嘭——”
重重的一击捶打在晚祷的身躯上,灰发少女的身躯立即倒飞出去,击穿了绯红御座的数十座高楼大厦。
至高的混沌造物势大力沉的攻势不可谓不致命,然而晚祷身上并无伤势,代替她承受这一击的是崩溃的金色粒子。
晚祷清晰地感知到有无数灵魂从她的金属骨骼中碎解,灰发的战士瞪大了双眸,嘴唇抽搐了几下。
但紧接着,晚祷便意识到仅凭一人要面对遍布整个凡世的混沌围剿,已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为了明日,这是为了未来,是必要的牺牲.”
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一般低语,晚祷将银色的锋刃轻轻举起,点燃了寄存的灵魂,锋刃立即被一抹鲜红的血色所涂染。
“一千.一万.十万”
默念着被燃烧的灵魂,晚祷的眼眸中渐渐弥漫起雾气,可即便如此,她也毫无犹豫地将燃料倾注进锋刃中。
直至默念之数抵达三十万时,她才踏前一步,斩出撕裂天幕的一刀。
“轰隆隆——”
雷音浩荡,血色弥漫。
整片天地在瞬间失色,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
赤色从天坠落,真红的余烬在顷刻间净化了所过之处的一切,使得天幕陷入了刹那的破碎极昼。
无以计数的混沌造物在光热中被蒸发,在剑风中被撕裂,在雷霆中被贯穿。
绯红御座这座最为坚固的浮空城也在这惊世的斩击中毁灭,所有森冷坚硬的钢铁化作了流淌着熔岩的石柱,开始坍塌坠落。
在浮空城的毁灭中,晚祷没有保持浮空,而是任凭自己坠落,直至摔在一块伫立在混沌之海的巨石上。
过了许久,晚祷才站起来,凝视着眼前的大地。
自从数百年前凡世被污染后,几乎就再也没有生灵踏足的大地。
能够在瞬间让凡人畸变腐化的混沌之水铺满了地表,不算多深,堪堪没过脖颈罢了,这些混沌腐化的实质体现好像真的呈现出了海水的性质,泛起波涛与涟漪。
“扑通——”
“扑通——”
那些没有被消灭的残存魔物接连掉入混沌之水中,随后纷纷站起来,连带着更多沉在混沌之水中的腐化者,继续向晚祷发起攻击。
望着继续朝自己围来的行尸走肉,晚祷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毅决绝,将更多的灵魂通过双臂的魂骨金属传输到武器之上。
“嗤——”
从刀尖擦起的火花,将混沌之水点燃,在蔓延的火海中,她缓步向前,精准地斩杀一头又一头曾为凡人的腐化生物。
【我是凡世的最后一名战士,是混沌毁灭凡世的最后一個证明,正因如此,我将是所有混沌魔军的目标】
【于是我迎接着一场又一场的围剿与战斗】
【仅是如此也不够,为了断绝混沌领域源源不断的魔物,我更要主动出击,用烈焰焚尽每一片污秽之地】
【杀戮、焚烧,杀戮、焚烧,杀戮、焚烧.永不休止】
“虚黎历六百九十七年大概。”
“吾爱,大地之上的混沌侵蚀更加浓郁,即便是我也时不时出现恍惚,为了抵御侵蚀,每时每刻,寄存于我骨我血的灵魂都在泯灭.我因他们的牺牲才得以存活下来。”
“有时我会听见一些声音,从我的骨,我的血传来的些微声音,那不是幻觉。”
“我知道,同胞们是在唱着颂歌,即便没有了心智,没有了形体,也在唱着我无法听见的颂歌。”
“在我第一次将灵魂作为燃料来抵御侵蚀时,我便听到了这种声音,我本想要将同胞们全部带走的,但现在的每一次战斗,都不可避免地会消耗灵魂。”
“因此,我已经习惯了将同胞的灵魂当作燃料,我不敢去细数还有多少灵魂幸存.我为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感到作呕。”
“有时候,我甚至会生起放弃的念头,但那只是稍纵即逝的想法。”
“因为我的双手还能握紧剑柄,所以没有关系。”
“我还满怀期待,所以.没有关系。”
“虚黎历七百三十三年就体感而言,应该是对的,我一直都在默数时间。”
“记不清了,我已经没有了对时间的感知,我的身边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度量时间的东西。”
“我已经从绯红御座一直来到了虚黎的边界,之后会继续朝其他国度而去,遭遇战的频率越来越低了,至今为止的战斗都是有效的,只要再继续.继续下去,将全部混沌都杀戮殆尽,那时就足够了吧?”
“吾爱,我会做梦,梦到过去,梦到未来,梦到被我杀死的同胞更会梦到你。”
“好累.我不想战斗,我也不喜欢厮杀,更不愿亲手将同胞的灵魂点燃但我更不能接受失约,我跟你的约定好了的,怎能食言?哪怕是为了与你重逢.我也甘愿犯下一切罪行!”
“虚黎历虚黎虚黎早已灭亡了,太久太久,我记不清了时间,没有意义。”
阴雨从灰蒙蒙的残破天空降下,在云层之间,仿佛有骇浪惊涛的血海,潮起潮落。
黯淡的天穹之上,就是星辰也显得渺小且垂死。
浩瀚、荒芜、死寂。
晚祷躺在一片刚刚被烧灼净化后的废墟上,枯败的灰发随意披散,在凝视破碎天气良久后,才坐起身来写日记。
因为已经找不到纸笔,她便用剑刃在自己的手心上刻字,往往刚刻完下一句,上一句便已愈合。
不过无妨,晚祷也不是为了记录下什么。
“吾爱,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但我几乎遇不见魔物了,大多数时候我甚至不再战斗,只是单纯地用火焰将混沌领域净化。”
“我像是带来末日的使者,要将每一片土地都断绝生息,呵呵。”
“但这样我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回忆,思索与期待了。”
“吾爱,我跟你说过我的梦想吗?我想当一名吟游诗人,或是凭自己意愿演出的歌者,在我们重逢之后,就这么做吧.”
晚祷在自己的手心上刻了许久许久,才结束了这次的日记。
然后,凡世最后的战士起身,漫步在净化后的地表废墟内,四周是死亡般的寂静。
晚祷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是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进罢了。
这样的游荡不知持续了多久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清剿着沿途一切混沌造物,焚烧一切腐化侵蚀。
直至一抹暖意映在了晚祷的灰白刘海上,随后,是光亮。
光?为什么会有光。
微垂眼帘,低头行进的晚祷猛然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从未有过的震撼场景:
只见破碎昏暗的天幕被璀璨的辉光撕裂开,那笼罩了整片天穹的混沌黑雾开始被驱散,仿若创世纪的光柱陆陆续续撒下大地。
一切阴霾似乎都被暖阳扫荡。
晚祷伸出手,触碰眼前光路。
随后,感受到了力量。
一种磅礴浩瀚到极限的力量,从她的身体.不,根本不是身躯所感知所传递的力量。
晚祷的视角超脱飞升了,她能看见自己,大地,天穹.乃至更远更高的地方,似乎灵魂完成了一种升华,得以用完全的视界来将一切都容纳进去。
掂起脚尖,身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超然,晚祷竟是向天穹飘去。
越来越多的柔和之光撒到她的身上,耳畔仿佛齐唱颂歌。
精纯的灵魂粒子从她的骨,她的血中被排斥了出来,但这些灵魂在光途之中亦能存在,它们宛若小精灵一般聚合,又簇拥着灰发红眼的尊主向上。
“天神圣所”
在心象空间一直的旁观的威斯海德瞪大了双眼,死死注视着这一切。
他默默地看完了晚祷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战斗,所有的倾诉,所有的痛苦以及所有不可阻挡的决心。
但唯有此时,威斯海德忍不住开口了。
因为这正是飞升者觉醒专属天神天赋的瞬间!晚祷现在的姿态,正是在进行飞升仪式的最后一步——构筑圣所。
【天神圣所】
【世界万物以无序的灵魂所构筑,也必以有序的圣所而停转】
【我将造我的王国,于心尖之上,万物属灵,皆为臣属。圣所之中,我来定义,我来许可,我来创灭,至高之天,拥我入怀!】
【世间之道即我道】
这代表着最终境界的天赋内容被威斯海德倒背如流。
在至高天构筑出圣所,然后飞升其中,便是成神的最后一步。
记忆中的晚祷并不能理解,她完全陶醉在了脱胎换骨的升华中。
然而晚祷并没有超凡入圣的喜悦,她只是感到放松。
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使命就此完成,能够拥抱她期许了无数岁月的美好未来了。
终于终于能与吾爱相见了。
可是晚祷接下来看到了从自己指尖逸散的灵魂,在此之前她不敢去细数还剩下多少灵魂幸存,但此时,她在一瞬间便得知了答案。
七亿八千三百万同胞的灵魂,如今只剩下三十六万。
“!!!”
晚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已不是人类所有的模样,血红一片,满是裂纹。
刹那间,过往燃魂战斗的海量记忆,连带着深沉的悲哀与厌恶淹没了她。
“屠戮了如此多同胞,违背了如此多誓言,我怎配上至于天?”
所有的赞歌与升华在刹那间停下,轻盈与缥缈的升华也同时终止。
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沉重和痛楚,她的灵魂被撕裂,被灌注水银,随后被风暴裹挟,身侧的辉光将她摒弃,从高天之上坠落。
“咚——”
晚祷落在灰烬与黑泥之中,缓慢地爬起来,抬头望天,瞪大双眸:
那圣洁的光依旧包裹着伟大的飞升者向上,无尽的漩涡搅动着天穹,为她打开前往至高天的路途。
一道光途将天与地分割,一面是光,一面是影,两者泾渭分明。
晚祷呆愣地望着这场伟大的飞升,直至撕裂凡世与至高天壁垒的光途关闭,昏暗再次笼罩大地。
“滴滴滴哒哒”
粘稠、浓郁的鲜红液体从天而降,落在晚祷的脸庞上。
一滴,两滴,三滴.愈下愈大。
“哗啦啦——”
不多时,血色暴雨倾盆而下。
血雨冲刷着废墟与大地,也将晚祷的白衣染成了鲜红。
恶魔真红色的眼眸中满是悲伤,在血雨之中,伸出了手臂。
颤抖的声音在雨中飘落:
“为何.要独留我一人呢?”
那一日,晚祷飞升成了【苍天尊主】。
那一日,晚祷堕落为了【绝熄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