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道行越深,善功越多,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某些转瞬即逝的征兆。
也由此衍生出了许多占验术数,感应周遭细微变化加以推算,便可窥探天机。
只这占卜易算之道入门容易,精通却难,算些小事还罢了,若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怕难见全貌,多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且此道窥探天机,若是宣之于口必会扰乱命数,自会招致天谴。卦师多有犯三缺五弊的,莫说得道了,能有善终都是平日积德。
这五弊为鳏、寡、孤、独、残;三缺为福、禄、寿。
要么亡妻丧夫,要么绝嗣年少失怙,要么身有残疾;且权、财、命不可皆得,总有缺失。故而卦师解卦时总不肯明言,非要用晦涩难懂的批语隐喻才罢,若能悟的明白便是机缘,悟不透便不关己事了。
袁守诚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为何如此不智,将所窥天机尽皆道出,只求一尾金鲤?
须臾,袁守诚便见一少年沙弥踱步而来,只一眼,袁守诚便知此人非是凡俗。
须知在他这等易道大师眼中,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存在联系,哪怕是草木山石,都与天地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往前追溯便可知其因果。
可这沙弥却像是超脱世外一般!无欲可触、无幻可困、无爱可束、无怒可缠,丝毫不沾因果!
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落下来,为这沙弥镀上一道金霞,沙弥举止动作间无不蕴含微妙庄严,冲他微笑颔首。
“贫僧玄奘,见过施主。”
袁守诚心中一惊,不敢怠慢,忙也回了一礼。这沙弥示现大士身,当是佛陀果位之下的大乘菩萨!
此念一生,袁守诚顿时心下豁然,如拨云见月。又肃穆敛容,避席下拜,恭敬道:“请大士为我开示,我此生可有得道成仙的机缘?”
玄奘却不答,只将手中水桶示与袁守诚。
袁守诚探头去看,只见桶中盛有半桶清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再看时,水上映出一人,两眼昏昏,急不可耐。
守诚见了微愣,心道:‘大士莫不是效仿灵山法会世尊拈花一笑之典故,让我自悟?’
抬头看玄奘,却见他垂眼不动,已然入定。
“大士之意,可是让我放下执念?”
玄奘却睁眼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本心蒙尘,五阴炽盛,又何谈明悟?”
说罢,便放下水桶,飘然而去。
袁守诚百思不得其解,枯坐堂中不去。
不觉夕阳落山,太阴显曜。只见月移花影上栏杆,漏声换,不觉深沉夜已半。风袅炉烟清道院,蝴蝶梦中人不见。
至次日,龙君汇了风伯,并雷公电母、雾郎云童,齐至长安城上施云布雨。
雷霆乍惊,袁守诚彻夜苦思本就心神大损,如今受这雷声所惊,立时支撑不住,萎靡下来。正要可惜自己错过这场机缘,猛然间却见电光透过窗户映在水上,水中倒影一乱,没了踪迹。
袁守诚这才恍然,明悟此中之意。
他求道之心已然不坚!仙业未成,不过如这半桶水一般,怎的卖弄神通,学起那等邀名射利的勾当?
又因自己之故惹出这等祸事,那龙君若是心中不忿违了玉帝敕旨,在那斩龙台上丢了性命,这岂不也有自己的罪过!这等因果加身,天劫便要更厉害几成,又岂有成仙的指望!
当下悲叹道:“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正嗟叹悲苦间,忽而灵识微动,忙止了啼哭,卜算起此事可有挽回的余地。
见又得了个上吉的卦象,袁守诚喜不自胜,忙拎了那半桶水,耗费法力催动水气助雨。
这水取自径河,别看只有半桶,将水气催动起来却显出青黑之色,不绝如缕汇入云中,恰将龙君克扣的雨水补上,将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因此至诚一愿,便种下未来善因,结成仙之果。
这机缘他终是未曾错过。经此一遭,袁守诚绝了夸耀显名之心,悟了上善若水之理;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本有丝丝孽气业力在他顶上翻滚,如今尽皆化去,只一道纯然清气缭绕。这清气又隐隐凝出金花,却是得了太清教主赐下符诏,只待渡劫,便可飞升太清境大赤天门下,得享长生逍遥。
竹园中,陆停云正斜倚轩窗听雨。
施安乐菩萨之真如本性已然脱了藩篱,留下这具应身侍奉父母。
这听雨自是雅事,最能凝神静气,暗合天道,也是修行之法。
雨点敲打在屋檐上,凉风吹开窗纱;窗纱落下,一个头生双角,身着锦衣玉带的少年出现窗前。
那少年见了陆停云女身相,也不觉不自在,只回禀道:“大士,有沐风的消息了。”
陆停云闻言不由叹道:“一别经年,弥添怀思。得信之喜,旷若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