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言辞恳切,情肠动人,诸黎听了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她与清绮不过萍水相逢,竟愿意这般费心思为她周旋,先前冒犯之处也实可体谅,不由略带着些恳求看向宁远。
宁远却不像诸黎这般容易被言语打动,他先是将锦屏虚虚扶起,笑道:“清绮那钟意郎君为何不见?她又是为何犯了疯症?锦屏娘子还需将此中缘由细细道来才是。”
这锦屏颇有些避重就轻,仔细算来,清绮发病是在花楼里遇见这中意郎君,欲要脱籍之后,可这位郎君在锦屏的故事里却隐身了,这就很难不让人多想了。
锦屏叹道:“我只知此人是个巡街武侯,名陆元升。清绮发病前这人曾来寻她,言道已寻着路子为她脱了乐籍,清绮喜不自胜,将积蓄全给了他,以作打通关节的耗费。此人却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又苦笑道:“贵人或是不知,楼中花魁娘子遇人不淑是常有的事,早已不甚稀奇。”
“每逢科考时节,常有落魄士子住进平康坊,先用花言巧语哄住娘子,受娘子供养。一旦榜上有名,得官宦富商青眼,就立刻与坊中娘子划清界限,再不认这旧相识。”
“便是真有得了放籍赎身的,也少有好下场。”
说到此处,锦屏面露讥诮之色。
“白日里要做个端庄贤惠的良家,床榻上又要做出放浪姿态!等不到年老色衰,便弃若敝履,伴着一盏残灯,粗茶淡饭了此残生罢了。”
“想来清绮发觉自己又重蹈覆辙,一时想不开,这才迷了心窍。”
宁远听着她怨愤之语,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起身叹道:“也罢,我尽力一试便是了。”
出了花楼,诸黎险些陷入红粉香阵脱不得身。
坊中娘子们呼朋结伴,围聚在一旁猛瞧,不时掩嘴窃笑,美目顾盼。更有胆大的,解了腰上挂的香囊,系上丝帕往诸黎身上扔。
这样的热闹又引来更多人瞩目,越聚越多人围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得诸多女郎娘子青睐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竟把坊中十几丈宽的主道都堵了起来。
看着手足无措的诸黎,宁远笑道:“古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如今看来,徒儿形貌仪容不输卫郎,说不得能凭此名留青史,与潘安宋玉并列。”
诸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面红耳赤只不言语。
见他这般羞怯之状,围过来的女郎们更是笑靥如花,低声道:“这小郎君莫非未经人事?”
声音虽轻,又怎么逃得过师徒二人耳朵?诸黎更显僵硬,惹的几位女郎痴痴笑起来。
宁远见女郎们言语愈发出格,也不在看徒弟笑话,悄然散开一阵清风,摇落一地桃花柳絮迷了眼睛。
转眼间,师徒二人已然出现在云头。
诸黎正要问宁远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见众生红尘杂念中有数道异气窥伺,绕着花楼转了几转,复又隐去。
“天魔!”
诸黎心中微惊,知道此次一探终究是钓出鱼了。
“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
宁远悠然道:“天魔有四种:一者烦恼魔;二者阴魔;三者死魔;四者他化自在天子魔。”
“你师叔另辟一门,称作心魔,欲要夺了魔道根基成道,已将烦恼魔主之位收入囊中,这他化自在天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此魔乃因前世之业感此果报,故又称天子业魔,乃四魔中唯一之外魔。祂行此大事,欲要夺了人道气数,一举成就欲界天魔主尊位。”
说到此处,宁远又笑道:“这死魔者,谓彼彼有情,从彼彼有情众,夭丧殒殁,多以疫病死气害人,正要犯在为师手里。”
诸黎心下了然,天魔皆以七情六欲为食,若真能夺了人道气数与人族同存,天魔众此后便无忧矣。这等成就,自然可证得魔主之位。
可天魔都有夺道的本能,诸黎这般绝妙的根骨,便如在猫儿面前放了条鱼,真真是欲罢不能。
若是宁远勾动天魔,只怕下降的就不是普通角色,反倒打草惊蛇。
说完,宁远把目光放在漏夜赶来的郭通身上,他让人下闸封了水渠上游,放干了水,取竹竿在淤泥中翻找,真将那沉尸捞了上来!
差役取来沉尸所佩腰刀,抽刀一看,立时报与郭通。
“主簿!此人乃是巡街武侯陆元升,月前点卯时没了踪影,武侯铺还曾下发文书寻人,不料竟是沉尸于此!”
巡街武侯主管城中治安,多与商铺打交道,因职权与五城兵马司相似,向来为人轻视。只此职虽轻,却与吏不同,乃是从九品的官身!
有官身的武侯死的不明不白,这便与寻常案子有本质上的区别!
眼下已经不是郭通这都水监主簿能处理的了,郭通看着尸身肿胀不腐的陆元升,已然面色发白,沉声道:“速报与大理寺!再走一遭武侯铺,将此事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