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晴。
刘纲特意选择了一个吉时,宣旨流程执行得极为顺利,毫无波澜。
宣旨完了,自然就是酒宴时间。
这次的酒宴人数更多,规模更大,毕竟董山来了,也带了几十个人手,准备把这次的犒赏拉回去。
三人分主宾坐好,董山举起酒杯敬酒,道:“刘大人,劳烦您千里迢迢来辽东犒赏我建州左卫,我在这里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说完一仰而尽。
“哪里话,哪里话,本官也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还是建州三卫对朝廷的忠心感动了陛下,本官才有此行。”刘纲乐呵呵地接受了董山的敬酒,不过还是把功劳推给了朱祁钰。
“那就劳烦钦差大人替我多谢陛下了。”董山也是满面春风,笑呵呵地回答道:“请陛下放心,我建州左卫必定忠于陛下,忠于大明,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李满住也在一旁插嘴道:“我建州卫也是一样。”
“二位的忠心,本官必会带到。”刘纲也是笑呵呵地接话。
“那就先谢过刘大人了。”李满住和董山齐声道。
客套完毕,董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道:“不过说句实在的,刘大人,这年月好人难做啊!”说完还长叹了一口气。
“此话怎讲?”刘纲好奇道。
“还不是有小人作祟。”董山脸上全是无奈,问道:“刘大人,我听说前阵子朝中有人诬告我谋反,此事是真是假?”
好嘛!终于提到关键点了。
刘纲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满住,道:“确有此事。”
“什么?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诬告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董山听了刘纲的回答,立刻暴跳如雷,站起来怒吼道。
李满住连忙按住他,道:“急什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硬是把他按回了凳子上。
刘纲也是解释道:“董都督莫急,此事且听我细说。”
“刘大人,我不是冲您发火,您说吧。”董山被按在凳子上,仍旧是一脸怒容,不过语气倒是放缓了许多。
刘纲见董山坐了下来,便端起酒杯道:“董都督还是先喝一杯酒消消气,喝完本官就给你详细说来。”
董山端起酒杯,与刘纲虚碰一下,一口气干掉了酒,然后道:“刘大人请讲。”
刘纲也是喝完酒,放下酒杯才道:“其实这事儿的起因是在锦衣卫。”
“互市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收到辽东锦衣卫的密报,密报上说董都督有谋逆之心。卢指挥使也是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正是急需功劳稳固位置的时候,见有这种密报,自然要第一时间上奏陛下。”
“卢指挥使是陛下新近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是陛下亲信,陛下对其信任非常,面对这种奏报,陛下当然是选择相信了。”
“陛下信了?”董山心中一惊,这种细节他可不知道,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
刘纲点点头,道:“陛下信了,但又没全信。”
“这是什么意思?”董山奇怪道。
什么叫信了又没全信,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啊?
刘纲喝了口酒,缓缓道:“谋逆之事乃是国之大事,陛下自然是要相信的,但是以董都督多年来对朝廷的忠诚,陛下又不太相信您会谋逆,所以叫来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介绍建州左卫的情况,并与卢指挥使对质此事。”
“只是这种事谁敢下定论,于大人与卢指挥使争执不休,毕竟无故诛杀大臣乃是暴君行为,但是谋逆之事也不能不管,陛下此时左右为难,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满住出声问道。
刘纲抬头,拱手道:“陛下的确是天纵之资,英明神武,他决定以谋逆之事为真来处理此事。”
“陛下怀疑我真的谋反?”董山惊呼道,当场就想翻脸。
李满住则是拉住他,道:“大惊小怪什么,你这不是没事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
刘纲连忙伸手虚按,宽慰道:“董都督不必着急,请听我解释一二。”
“陛下虽然决定以真事处理,但是却只是制定一个方案,并不执行,待查清事情真相之后再行决断。”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乃大明天子,身系江山社稷安危,面对谋逆之举,提前做好准备不为过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李满住在旁边道,他很认可大明天子的行为,甚至还感觉有些迂腐了,要是他手底下有人想谋反,那他肯定是选择先下手为强的,根除了危险,自己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董山点点头,很是配合地道:“此话有理。”
然后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何有人说是陛下已经决定杀我了?”
刘纲叹道:“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
“兵部于大人以为,陛下的作法不对,应遣人调查此事之后再做决断,提前行事,于理不合,明确拒绝陛下如此行事,卢指挥使则是支持陛下的作法。”
“当然,从陛下的角度来看,此事并无不妥之处,于是便将于尚书赶出宫了。”
“于尚书乃是国之栋梁,心急之下便去找了礼部左侍郎仪铭仪大人商议此事,希望仪大人可以劝谏陛下收回旨意。”
“这位仪大人是......”李满住问道。
“哦,仪铭仪大人乃是陛下在郕王时候的长史,平日里深得陛下信任。”刘纲回答道。
“难道是这位仪铭仪大人传出的消息?”董山问道。
“非也,非也,仪大人乃是陛下亲信,怎会做这种有污圣名之事。”刘纲摇摇头。
董山奇怪了,到现在就三个人知道啊,不是仪铭,难道是于谦?于是问道:“那是兵部于大人?”
“是我家大人。”刘纲的亲信在一旁插嘴道:“我家大人那日刚巧去礼部办事,无意中听到了此事,便立刻上奏,劝谏了陛下。”
刘纲佯装发怒,呵斥道:“闭嘴,这种事乃是本官职责所在,提它作甚。”不过脸色却表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小人有错,请大人责罚。”亲信连忙躬身道。
“原来是刘大人。”董山惊讶道:“多谢刘大人仗义直言,救我于水火,我必当重礼相谢。”
刘纲摆手道:“其实此事也不全是本官的功劳,还有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当时本官还是礼科都给事中,在礼部公房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返回衙门书写奏本,六科给事中基本都在一起办公,此事便这么传开了。”
“这不还是刘大人首功嘛!”李满住恭维道:“朝廷其他人不过是跟风而已。”
“可别这么说。”刘纲连忙解释道:“我一个人可做不到,后来吏部的王老尚书率群臣进言,这才阻止了陛下。”
“那这只是说陛下在防备我,怎么就传成了要杀我呢?”董山问出了关键点。
刘纲刚想解释,李满住便出声道:“这还有什么不好想的吗?谣言哪里有真的,不都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么?”
“也是,当年还有人说我媳妇红杏出墙呢!”董山笑了一下,对着刘纲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的仗义直言。”
“我董山是个粗人,也不多说,就以此酒祝大人平步青云,名扬天下。”
说完一饮而尽。
刘纲与李满住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满住挥挥手,门外便鱼贯进来一队舞女,李满住笑着道:“既然误会已经说开了,那咱们就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是我从高丽买来的舞女,请大人品鉴。”
一时间宾主尽欢,场面热烈无比。
至于诬陷董山的人是谁,刘纲没有说,董山也没有问。
三日后,辽东镇守太监易信被召回京城,之后下落不明。
这件因为朱祁钰引发的风波,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下去了。
当然,有人不希望这件事平息下去,这个人便是齐侠齐老爷。
“董山真是蠢笨如猪,这种谎话也敢相信,真是不知死活的蛮夷。”齐侠恨恨地说道。
消息传到京城,齐侠正在家中吃午饭,听到管家的回报,当时就把桌子掀翻,满桌饭菜洒了一地,整个客厅顿时杯盘狼藉,遍地都是碎掉的碗碟。
老管家也没有喊人来打扫,而是静静地等着齐侠发火,直到他略微平静下来之后才道:“老爷,这次是天子小儿狡诈,明明说了要杀董山,结果转眼就不承认,这是咱们没有计算到的事情,老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齐侠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点头道:“的确,谁能想到天子的金口玉言,居然会不承认,如今这天子果真是逆贼之后,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是毁了朱明皇室的名声。”
老管家无奈道:“那能怎么办?谁让他是现今的天子呢。”
“不行,咱们不能让他消停下来,必须给他搞点事情。”齐侠不甘道。
“老爷打算怎么办?”老管家问道。
齐侠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望着满地的瓷片发呆,半晌突然道:“如果太上皇还京了,天子小儿还能稳如泰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