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朱祁钰的旨意,杨善心中也没着急,而是翻看起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第二天才去了瓦剌大营求见也先。
也先见是杨善来了,立刻派人请他进来,大笑道:“杨都御史前来,是有好消息吗?”
杨善行了个礼,道:“正是,朝廷昨夜传来消息,五十万两的价格没问题,只有互市之事需要和太师商议一下。”
也先脸上不动声色,道:“先坐,先坐,坐下说。”
杨善微笑着坐下道:“我大明天子昨夜传旨,答应了五十万两的财货,已经命户部开始筹集,暂时还要几日,其他几条也没什么问题,倒是朝廷上下对于太师所提的只能与瓦剌互市之事有些不满,故命外臣来与太师商议一下此事。”
也先看着杨善,道:“本太师不明白,你大明和谁互市不是互市,为何不能放弃与鞑靼互市?难道他们的牛羊马匹比本太师的还好?”
杨善笑着道:“牛羊马匹都是养在草原,没有什么差别,朝廷上下自然不在乎与谁交易,但是,今年年初与鞑靼互市,虽然主要是户部出手,但是我大明的民间商贾也有参与,购买了鞑靼的牛羊皮革,运回我大明后也是获利颇丰,所以许多人在鞑靼都有所布局,签了长约供货,多位大人表示,若是只与瓦剌互市,那鞑靼那面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民生必然凋敝,与朝廷不利。”
“民间商贾签了长约?那又如何?你们朝廷可以统计一下,回头把长约转到我瓦剌来便是,本太师在此给你保证,只要是和鞑靼长约,我瓦剌都接过来。”也先满不在乎道。
签订长约是好事,这就意味着在一段时间里,可以有稳定的收入。
这笔收入进了鞑靼,那就是在增强脱脱不花的实力,于自己不利,看这段日子脱脱不花拉拢过去多少部落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这笔收入进了瓦剌,那就是在增强瓦剌,削弱鞑靼,自己也可以拉拢一些墙头草投靠过来,瓦剌眼下本就比鞑靼强大,再用这笔钱从鞑靼里面拉拢出来一些部落,那脱脱不花就洗洗睡吧,别想着再来挑战自己的地位。
没想到杨善颇为为难,拒绝道:“太师,我大明地大人多,鞑靼互市的数量与我大明实际需要的差距颇大,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也不为过,许多商贾都在扩建作坊,招募人手,提前备货了,这里面本就是按照瓦剌和鞑靼的需求计算的,若是丢了鞑靼的商路,损失太大了,诸位大人不会同意的。”
也先奇怪道:“你们汉人不是一直讲究士农工商,商列最后吗?为何你们朝廷的大人们如此重视商贾的利益?难道本太师听到的都是假的?那么多人都在骗我?”
杨善顿住,半天才尴尬地回答道:“我大明俸禄低,相信太师也知道,所以朝中大人们家中都有些生意,来补贴家用。”
也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杨大人家中也是有生意的吧?”
杨善一脸不好意思,道:“外臣俸禄低,开销又大,只能做些生意补贴一下。”
“无妨,无妨,本太师懂的。”也先笑道。
“多谢太师体谅。”杨善回答道。
“你们朝中的大人们,是不是绝大多数都有生意?”也先突然问道。
杨善尴尬,想了想才答道:“其实并非我们的生意,都是亲戚和家奴的生意,与我等无关。”
“我还听说你们的皇帝曾经发过旨意,不许官员家中有生意?”也先问道。
杨善不说话,看着也先,眼神有些不善。
没想到也先居然突发奇想,笑道:“要不杨大人来我瓦剌如何?我保证杨大人可以荣华富贵一生。”
杨善立刻坐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太师说笑了。”
也先笑着道:“本太师没有说笑,杨大人若是能来我瓦剌,俸禄翻倍,生意随你做。”
“多谢太师看重,然一女不配二夫,一臣不侍二主,还请太师见谅。”杨善回答道。
也先看着一脸郑重的杨善,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没有表露出来,仍旧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继续说互市之事吧。”
“按照杨大人的说法,此事你们皇帝并没有反对,而是家中有生意的大人们反对,是吧?”也先笑着问道。
杨善没有说话,却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本太师提一个新的建议,你们朝廷不与鞑靼互市就行,民间商贾无所谓,反正都是小行商,不能让你们汉人的大人们左右为难不是?”也先退了一步。
反正他要的是大明不和鞑靼互市,而不是民间商贾和鞑靼互市,大明朝廷的资本太雄厚了,不论从货源还是运输上都有极大的优势,这远不是民间商贾可以比拟的,大明来草原做生意的行商他又不是没见过,基本上就是几辆大车拉些货物而已,走不了多远就被抢购一空了,多了他们也不敢带,边关不好出不说,草原上可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碰到些马匪就被抢了。
“可以。”杨善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个结果他也比较满意,一方面满足了也先的要求,可以顺利救回太上皇,另一方面也留下了一个空子可钻,临来之前的朝议他也参加了,知道大都督府会私下派人支援鞑靼,留下这么个口子,朝廷和大都督府那群家伙想来也会满意,尤其是大都督府的人,不给自己分润一点,自己绝不放过他们。
“那我大明与瓦剌的互市地点放到榆林可好?”杨善问道。
“为何不放到大同?”也先反问。
杨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大同乃是机要重地,满城都是武夫,脾气暴躁,若是起了冲突就不好了。”
开玩笑吗?大同城是三边的核心之一,互市放在这儿,那不是给你偷城的机会么?再说了,互市一开,来的人就多了,即便看管严密没法偷城,打探城防底细也不行啊。
额。
也先知道杨善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杨善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只得笑笑道:“也行,就放在榆林吧,榆林离鞑靼还远点。”
杨善一拱手,道:“我大明决定将互市放在榆林,也是如此考虑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点透。
道理其实很简单,大明和瓦剌的合约一签,要不了多久鞑靼就会知道,脱脱不花现在本就依靠着和大明的互市快速增强实力,大明对他关闭互市,却与瓦剌开放互市,那就相当于抛弃了他这个盟友,脱脱不花必然会恼羞成怒,想办法破坏掉大明和瓦剌的互市,大同城离鞑靼又不算太远,危险性太大了,远不如放在榆林安全。
“既然太师已经答应了,那就请过目吧。”杨善从袖袋里拿出一份国书,双手递给了也先。
也先惊讶道:“你们朝廷在你与我商谈之前便知道了结果?”
杨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也先的问话,而是道:“太师且先看过,若是没有问题,那便用印吧。”
也先心中一惊,这朱祁钰统治下的大明朝廷怎么这么恐怖,商谈之前便可推算出结果,那自己的谋划岂不是早就在他们眼里了?
又往深想了想,便放下了。
看在眼里又能如何?
反正他也先现在施行的是乱明之策,太上皇回去了,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能放心?太上皇朱祁镇能眼看着自己的皇位在弟弟手里不动心?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即便大明知道了又如何?阳谋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来决定的,而是看大势,自己只要大明内乱一阵子,保证他征伐脱脱不花这段时间抽不出精力关注草原就可以了。
所以,也先简单扫了一遍国书,便将国书放在一旁,笑着道:“没什么问题,你们大明天子也是细心,不仅用汉蒙文字书写,就连你们大明的天子行宝都用完了,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杨善笑着道:“我家皇帝也是盼兄心切,早日完约,太上皇早日就能回京,太师是有所不知啊,太上皇的皇后钱氏思念太上皇心切,如今眼睛已经哭瞎了,太上皇的生母孙太后也整日思念太上皇,现在身体也已大不如前。”
“啊?那果真要快点送太上皇回去了。”也先道。
“那外臣就先谢过太师了。”杨善客套了一句。
也先点点头,取过印章盖好,然后问道:“我记得盟约都是双方各持一份的,我瓦剌那份呢?”
“哦!”杨善连忙从袖袋里抽出另一份国书递给了也先,道:“抱歉,这是您的那份,请收好。”
也先点点头,翻开两份国书对比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便将已经改好印章的那份递还给了杨善,笑道:“既然你们大明与我瓦剌已经签订了国书,那就明日举行盟誓吧,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去了。”
“一切听太师吩咐。”杨善拿到国书,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事情已经办完了,杨大人留下喝杯酒吧,与我庆祝一下,顺便请太上皇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先笑着道。
“叨扰了。”杨善道:“可否允许外臣去帐外迎驾?”
“哦?”也先没想到杨善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随即便想明白了杨善的意思,他是想第一个将朱祁镇可以回京的好消息告诉他,也算是一个小功劳,于是便点头同意道:“既然杨大人要去迎驾,本太师怎能拦着,去吧,太上皇离的不远,片刻就到。”
“多谢。”杨善也没客气,起身便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陪同下慢慢走过来,看到杨善一脸喜气,便知道了结果,心中颇为高兴,也就没有再给杨善甩脸色,简单点头示意。
杨善见朱祁镇走过来,连忙走上几步,跪倒行礼道:“微臣见过太上皇。”
朱祁镇微微点头,问道:“谈妥了?”
杨善此时表现得兴高采烈,大声道:“启禀太上皇,臣与太师已经谈妥,并且国书都已经签过了,只待明日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京了。”
袁彬和哈铭听了,立刻也是翻身跪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可以回京了。”
这一年他们俩在瓦剌也待够了。
袁彬还好,他本来就是个锦衣卫小旗,不是什么大官,还能吃得了苦头,哈铭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蒙古人,土木堡之时和朱祁镇一起被俘,在瓦剌这段日子里伺候在朱祁镇身边,一直被营中的蒙古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好像再说,你看这个傻子,好好的蒙古人不做,非要去伺候一个汉人俘虏。
“嗯,嗯,终于可以回京了。”朱祁镇也是笑着道。
这里面就数他最不适应,瓦剌给他的待遇再好,也比不过当初在京城的日子,早就想回去了。
朱祁镇拍着杨善的肩膀,道:“杨善,此事做得好,你且先回去歇息,你的功劳朕不会忘记的,等回京之后,朕必会向天子禀奏你的大功。”
杨善有些尴尬,自己可是救他出来的大功臣啊,怎么就先回去歇息了,不过他也对喝酒饮宴有些不耐烦了,正好趁机离开,道:“微臣遵旨。”
然后抬起头道:“还要麻烦太上皇通知太师一声,就说臣先回去安排迎驾之事,今日就不能陪太师饮宴了。”
朱祁镇看了他一眼,惊讶这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要离开,虽然是自己让他先回去的,但是你丫也太实在了吧,只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只得放他离开。
杨善一回到大同的馆驿,便开始书写奏疏,叫来人快马送去京师。
就在这份奏疏离开的时候,他的前一份奏疏已经到了京师,送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而让杨善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这份奏疏,让朝廷的几位大员对迎回太上皇朱祁镇这件事的态度有所转变,进而吵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