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南台。
几十个人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地躺在院落中的石板地上,没有一丝生气,衣衫破碎,鲜血横流,明显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跪在地上,心中不住地骂娘。
孙太后这是犯了什么魔怔,居然下手这么狠,将自己要抓捕的宦官宫女们统统打死了,自己可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今早起来,卢忠慢悠悠地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命人泡了杯香茗,开始处理昨天汇总来的情报。
最近北镇抚司的业务比较繁忙,原本麓川那面刚刚平定,锦衣卫的人手才从云贵撤回来,结果草原上又打了起来,也先和脱脱不花互相攻伐,大明在一旁看热闹,卢忠不得不将锦衣卫的人手又投入到了北面,每日以快马将消息汇总到京城,供朝廷大佬们分析决策。
然后,突然就有人敲门进来,说是有宦官过来,传达陛下的旨意,命锦衣卫和东厂调查太上皇遇刺的事情。
卢忠惊得将手中的茶碗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是谁?这是在说什么?难道我是在做梦吗?大清早的,有人和我开玩笑。
卢忠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假,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觉到了疼痛,这才知道不是在做梦,连忙点起人手赶往了南台。
没想到,他这刚到南台,就得到一个让自己目眦欲裂的消息,有人在仗刑此案的嫌疑人,已经打死不少了。
这哪里能行,人都打死了,自己还调查个屁啊?
于是卢忠几步上前,一脚踹开院门,大喝道:“都给我停手!”
“哪个杀千刀的,敢私自仗刑嫌疑人,公然毁尸灭迹,不要命了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发现仗刑宦官宫女的人是孙太后,卢忠果断认怂,翻身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看着仗刑继续,不能出手阻止,只得不住劝道:“不能再打了,臣奉旨调查太上皇遇刺的案子,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还怎么调查幕后真凶啊!”
孙太后压根不与他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院中挨打的众人,倒是旁边的贴身宫娥芳瑜出声道:“太后这也是在审问他们,奈何他们都说不知道,只顾着乱叫冤枉,太后无奈,这才命人仗刑的,指挥使大人在旁边听着便是。”
卢忠心中暗自吐槽:这哪里是仗刑审讯,分明就是在胡乱杀人,施仗者没有一丝留手,完全就是按照打死人的手法去打的,有些人明明已经气若游丝了,施仗者还是没有停手,瞧瞧,瞧瞧,又一个宫娥被活活打死了。
不过他虽然看不上这种审讯方式,但是也没法强行阻止,毕竟这是孙太后下的懿旨,强行阻止是不行的,只能劝道:“太后,论到用刑,天下再没有人敢说比得过锦衣卫,不如太后高抬贵手,将人交给臣,臣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嘴全都撬开,从小到大所做之事统统吐露出来。”
孙太后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仿佛带着寒风,道:“此事就不劳烦锦衣卫了,哀家手底下的人也一样能撬开他们的嘴,你在一旁听着便是。”
然后对着施仗者厉声道:“你们都没吃饭吗?打得这么轻,何时才能让他们说实话?都给哀家用力打,全力打。”
于是,木仗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两个宦官很快便不再惨叫,没有了声息。
卢忠不放弃,继续劝道:“太后,以臣所见,这种打法是没有用处的,我锦衣卫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只要太后将人交给臣,臣保证一个时辰就可以拿到口供。”
孙太后没有说话,宫娥芳瑜这时候却出声训斥道:“卢大人这是让太后再等一个时辰吗?你要知道,你为臣,太后为君,哪里有臣让君等着的道理?”
“再说了,你那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也配让太后大驾光临?”
卢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烦死了这个孙太后身边的亲信,怒斥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娥可以训斥的?若是在胡乱说话,信不信本官将此事上奏给陛下,请陛下治你一个欺凌大臣的罪名。”
“卢忠,哀家让你闭嘴,一旁听着便是,你是没听到哀家的话吗?”孙太后这时候出声训斥道,芳瑜是她仁寿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皇帝的狗腿子来替她教训了。
“太后,臣是奉圣旨调查此案,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是没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的,届时也没办法替太上皇报仇,还请太后下旨停手,将人交给臣来处置。”卢忠见孙太后和自己说话,连忙提出要求。
现在调查太上皇遇刺一案重要,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自己的官位肯定是要丢的,与此相比,芳瑜的一点点不敬,卢忠也来不及计较了。
没想到孙太后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那是你的事,与哀家无关,哀家今日只想从这些人嘴里知道真相。”
“若是还不交代......”孙太后恨恨地道:“那就统统打死!”
“哀家要让人知道,敢参与谋害太上皇的,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只有死路一条。”
孙太后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卢忠心中暗暗想道,随即出声劝道:“太后......”
“你闭嘴。”孙太后出声呵斥道:“从现在起,要么你闭嘴看着,要么你出去等着,否则别怪哀家也让人教训教训你!”
好吧,女人发起脾气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卢忠只得闭上嘴,乖乖地跪在一旁,看着这些重要的证人被一个个打死,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其中憋屈已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了。
仗刑的过程其实很快,宦官宫女都不是什么身强力壮之人,最多几十下便被打死了,整个过程也就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看着满地的尸体,卢忠欲哭无泪,有可能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证人都被打死了,这案子还怎么调查?
没想到孙太后却没打算放过他,转过身道:“卢忠,哀家没有审出幕后真凶,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七天时间,能不能查出幕后真凶是谁?”
查个屁啊!
卢忠没敢接话,只是敷衍道:“臣必当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没用的东西。”见卢忠滑不溜手,孙太后也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对着在场的人说道:“太上皇遇刺,哀家震怒,势必是要查出个结果的,若是谁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尽可以来仁寿宫说,哀家会亲自接见,如果依靠谁的消息抓到了幕后主使,哀家必会不吝赏赐,金银珠宝,随你取用。”
“家中有人要做官的,哀家也会命皇帝给你们家人封官授爵,荣耀一生。”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卢忠无奈,谁让人家是太皇太后呢,只得命人将尸体收拢起来,先抬回北镇抚司再说,自己则是去求见太上皇,希望从太上皇嘴里得到一点线索。
不过让卢忠气愤的是,太上皇还不如孙太后呢,他好歹和孙太后说过几句话,太上皇压根连面都没露,只是派钱皇后告诉他,自己遇刺,受了惊吓,如今正在安定心神,谁都不想见。
卢忠欲哭无泪。
这案子没法办了!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半条线索都没查到?连人证都死光了?”
一个时辰之后,朱祁钰盯着跪在地上的卢忠,一脸惊讶地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卢忠还是那幅欲哭无泪的表情,俯身以头抵地,低声请罪道。
他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今天的孙太后那么霸道,直接就让人杖毙了所有的人证,只给自己留下一地的尸体,这让他怎么查?请龙虎山的张懋丞张真人招魂吗?
一旁的兴安暗叫侥幸,现在的东厂是他在管,按照朱祁钰的旨意,他也应该去南台调查的,万幸自己今天轮值,还来不及安排查案的事情,侥幸躲过了一劫。
朱祁钰也是无奈至极,他本以为卢忠可以将事情调查清楚,最起码可以查到些线索,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用,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虽然他在得到孙太后仗杀宦官宫女的消息之后就猜到了卢忠有可能会一无所获,但是没想到卢忠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心情自然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怪卢忠,也就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道:“既然孙太后出手,你一个指挥使也挡不住,这件事就算了,接下来怎么查,你和朕说说。”
卢忠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想要高呼一声理解万岁,但是现在是在朱祁钰的面前,他不敢这么做,只得按下心神,道:“多谢陛下,接下来臣打算命仵作先查一查毒药的事情,看看是什么毒,再派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相信必有所获。”
朱祁钰点点头,卢忠这次虽然被孙太后压制,但是毕竟是个合格的锦衣卫,单就这个调查思路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朱祁钰之前猜测了那么多,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卢忠,你以为是什么人会去毒害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