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被朱祁钰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是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如果不是宫娥芳瑜,那能是谁?只能是孙太后,其他人都不够格。
但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能是孙太后吗?答案是绝对不能,至少官面上不能。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私底下怎么传都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就像是文官家中普遍经商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个买卖是谁家的,但是绝对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否则士农工商这个排名就要乱了。
你身为一名士子,表面上鄙视商人贪婪,却被爆出来自己在暗地里经商,那岂不是说你这个人心口不一?这种人绝对是要被士林所排斥的,科举之时也不会有人录名,即便中了举,那仕途也就到头了,皇帝也不会用一个口是心非的人牧民,他还怕你表面清廉暗地里贪污呢!
所以,即便是孙太后也一样,即便之前的身份再尊贵,她是幕后黑手的事一旦爆出来,也就没有以后了。
说实话,朱祁钰还真想过要爆料,不过如果真的通过官面爆料出去,孙太后的确可以解决掉,但是皇家的威仪也就所剩无几了,孙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是需要母仪天下,做天下女人榜样的,天下人知道了这种能做出母子相残的人都能母仪天下,那整个朱家也就没什么好人了。
朱家没好人,江山社稷就不稳,自己的皇位就要动摇,这哪里能行。
所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亿的事情,朱祁钰是绝对不会干的,只能是冤枉一个无辜的宫娥来解决问题。
于谦自然知道这些事,他也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后续发展,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景象。
大明朝立国才八十二年,蒙元的残暴还有许多人听长辈讲过,太祖朱元璋好不容易北逐蒙元,建立大明,汉人没过多少年安稳日子呢,于谦怎么可能允许天家失德,天下再乱起来?
不过诬陷一名无辜的宫娥,来承担这种诛九族的罪名,这完全违背了于谦的为官之道,他本就刚直,讲究公正,面对这种情况,于谦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于谦闭嘴不说话,王直却是出声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未必是孙太后所为。”
于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王老大人知道些什么?”
如果此事真的不是孙太后所为,那宫娥芳瑜是不是就不用牺牲掉了?
朱祁钰也看向王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王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也只是看了这些证据,并无其他证据。”
“那您为何要说不是孙太后所为?”于谦问道。
王直看向朱祁钰,道:“其实老臣也是根据这些证据来推断的。”
“说说看。”听了王直的话,朱祁钰也来了兴趣,吩咐王直将他的看法说出来听听。
王直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于谦,又看了看朱祁钰,反问道:“这些证据的确全部指向了仁寿宫,说是孙太后所为也没什么错,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陛下应该也无法解答。”
“朕的确没办法解答。”朱祁钰直接便承认了此事。
于谦思索了一下,插话问道:“可是孙太后为何要谋害太上皇?”
王直点点头,道:“正是。”
“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又历尽辛苦才迎回太上皇,本就没理由会去谋害他。”
“况且孙太后本身就不是宣宗皇帝的原配皇后,能够登上皇后之位也全是因为生下了太上皇,孙家荣辱实际上全系在太上皇身上,孙太后就更没有理由去谋害他了。”
说完想朱祁钰一拱手,接着道:“陛下,恕臣冒犯,若是太上皇薨逝,那陛下肯定要找机会削了孙太后身上的封号,另立吴太后为正宫皇太后,孙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完全没有理由要去谋害太上皇。”
朱祁钰笑笑,问道:“也许是因为某些还未调查出来的原因呢?王老尚书应该知道,女人,很多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
王直立刻否认了这种说法:“陛下,有史以来,不是没有皇太后会去谋害亲生儿子,但是她们也都是有所图谋。”
“北魏文成帝的皇后冯氏喜欢干涉政事,逼迫亲生儿子献文帝拓跋濬禅位,另立四岁的小皇帝拓跋宏,临朝掌控朝政,太上皇献文帝屡屡与其发生冲突,这才在延兴六年将其毒死。”
“同样的,北魏宣武灵皇后胡氏也是一样,宣武帝元恪死后,孝明帝元诩年仅三岁,胡氏便趁机临朝听政,祸乱朝纲,于武泰元年毒杀孝明帝。”
“甚至武周皇帝更是如此,孝敬皇帝李宏被毒杀,章怀太子李贤被逼自尽,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也尽为其傀儡。”
“综其所知,但凡谋害亲生子女的皇太后,都是为了权势,为了临朝理政。”
“而孙太后呢?她向来是深居后宫,除了太上皇之事以外,从不过问政务,偶尔过问几句,也是为了逼陛下救回太上皇,其爱子之心,人尽皆知,所以她不可能回去谋害太上皇。”
王直的一通长篇大论让朱祁钰对孙太后的怀疑也不再确定。
王直说的没错,孙太后不论从什么角度都没有谋害太上皇的可能,那投毒之人会是谁呢?
朱祁钰不禁问道:“既然王老尚书说幕后之人不可能是孙太后,那你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王直抬头,看向朱祁钰。
于谦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朱祁钰连忙摆手,道:“王尚书别看朕,朕没做过此事。”
王直呵呵一笑,道:“陛下慌什么,老臣也没说您做了此事啊。”
“其实老臣想说的是,幕后之人不是孙太后,而是......”
“行俭慎言。”话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胡濙突然出声打断。
他已经猜到了王直想要说什么,立刻出声阻止,甚至还在朱祁钰的面前直接叫出了王直的字。
朱祁钰不爽地看向胡濙,道:“胡尚书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事已定,王尚书不过是胡乱猜测,于朝廷毫无意义,万一说出什么不当说之人,便是坏了朝廷风气,故此臣希望陛下不要问了。”胡濙急中生智回答道。
不过这番欲盖弥彰的话很显然得不到在场之人的支持。
王直笑笑道:“胡尚书不必担心,此事陛下应当知道的。”
“不,你那都是胡乱猜测,当不得真,说与陛下知道,就是欺君。”胡濙态度坚决,死活不想让王直说出口。
朱祁钰这时候幽幽道:“胡尚书既然如此说了,那朕还必须要听一听,是否欺君,不是胡尚书说了算的,要朕说才作数。”
说完转头看向王直道:“王老尚书,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天大的猜测,让胡尚书宁愿当面欺瞒于朕也不敢让你说。”
说着,眼神还瞟向胡濙,明显在警告他,别在阻止王直说出他的猜测,否则他朱祁钰肯定是要出手收拾胡濙的。
王直向着胡濙拱了拱手,然后道:“陛下,其实这也是老臣的猜测,陛下不必太过在意。”
“你说。”朱祁钰吩咐道。
王直顿了一下,轻声道:“老臣猜测,此幕后黑手乃是......太上皇自己。”
一句话震得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
胡濙绝望而愤怒地盯着王直,仿佛在说,这种话你怎么敢说出来。
于谦则是震惊地看着王直,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朱祁钰起初也是震惊,但是旋即便放松下来,道:“王老尚书为何会有如此猜测,详细说说。”
王直向朱祁钰一拱手,说道:“其实此事刚刚发生的时候,老臣就猜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首先,太上皇刚刚回到京师,陛下即便是想杀他,但是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而且陛下已经将他安排到了南台,四面环水,只有一道石桥可以通到陆上,在老臣看来,这实际上已经是将太上皇软禁起来,陛下实在没有必要着急此事。”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怪罪他的猜测。
王直继续道:“其次,南台上的宦官宫娥最开始全都是陛下安排的,那么太上皇实际上已经处于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随时可以动手,只是后来孙太后又安排了一批人进去,然后太上皇就出事了,陛下设计宫娥芳瑜,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还有,这次先出事的,全部都是孙太后的人,而且出事之后孙太后立刻便去了南台,听说陛下要派厂卫调查之后,便立刻杖毙了南台所有的宦官宫娥,让厂卫无处可查,这么看来的确像孙太后所为,但是也有可能是太上皇请孙太后代为出手。”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太后。”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也能解释得通。”朱祁钰摸着下巴,认可了王直的话。
于谦这时候突然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