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杨善便将和苦秃不花会谈的结果回报给了朱祁钰。
对于这次会谈的结果,朱祁钰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对杨善推销那两万套作战服大加赞赏,很是夸奖了杨善一番。
杨善对此倒也理解,但是也有一丝意外。
奴儿干都司的卫所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蒙古卫所,例如朵颜三卫、坚河卫、云川卫等,基本都是居住在辽东的蒙古人,这些人经常摇摆不定,大明势大便亲近大明,大明势弱则亲近草原,如今大明在土木堡惨败给了也先,这些人自然开始亲近鞑靼,如今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队伍里就有这些卫所派出助战的骑兵。
另一种就是女真人了。
在奴儿干都司,蒙古人并不多,女真人才占据大头。自从完颜打骨打建立金国,辽东就是女真人的天下,尤其是灭掉辽国和北宋之后,女真人完全占据了主动,手底下有无数契丹人和北方汉人,女真的人口迅速增加,直到成吉思汗灭掉了金国,为了报减丁之仇,蒙古人举起屠刀,开始大肆屠杀女真人,并将女真各部族拆分,逐渐形成了后来的海西、野人、建州三部。
剩下还有一部分是汉人,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鞑靼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去攻打一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所以脱脱不花能够雇佣的只有建州三卫了,这是如今辽东少有的拥有完整建制的女真卫所,其他诸如毛怜卫、失里卫、木阳河卫等都是小卫所,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千人,完全没有必要脱脱不花花费心思去拉拢。
所以,其实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这件事,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结果,朱祁钰没有反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倒是朱祁钰因为那两万套作战服的事情而夸奖自己,这是杨善没有想到的。
不过就是两万套劣质甲胄,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虽然可以替朝廷挽回一些损失,但是杨善还是没明白,朱祁钰为什么这么高兴。
好在朱祁钰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朱祁钰当时是这样说的:“杨爱卿,你以为朕只是让你卖掉那两万套作战服吗?当然不是,朕让你买的是客户数量。”
“朕在乎的不是那两万套作战服,那玩意哪怕送给脱脱不花都无所谓,朕在乎的是,脱脱不花拿回去会不会装备上。”
“只要他装备了,那就是一个财源,一个源源不断可以赚钱的财源。”
“不明白?朕给你解释一下。”
“那些作战服,说白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值什么钱,它的防御能力完全来自于插进口袋的那些甲片。”
“有了甲片,作战服就是甲胄,可以抵挡敌人的箭雨。”
“但是没有甲片呢?那就是一件衣服,一件不值钱的布衣而已。”
“所以,朕让你卖的不是衣服,而是甲片。”
“甲片这玩意,是会损坏丢失的,属于消耗品,每次打仗,鞑靼一定会损失掉一部分,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鞑靼想要补充,天底下谁可以卖给他们?只有我大明!只有大明才可以提供,因为甲片只有我大明会做,而且数量可以满足鞑靼的需要,这一点全天下除了我大明,再没有人可以做到。”
“你说,这些甲片,朕会卖多少钱?”
“还有,朕不是让你和苦秃不花说了吗?甲片不只有铁的,还有瓷的和陶的,那玩意硬度是够了,但是更容易碎吧,消耗起来更快。”
“你说,如果真以后卖给脱脱不花甲片的时候,一片铁甲片必须搭配五片瓷甲片,脱脱不花买不买?不买的话,那些作战服就变成了衣服,买的话,朕会让人把瓷甲片卖到铁甲片的价格。”
这一番话让杨善听得茅塞顿开,但是也大汗淋漓。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朱祁钰做起商贾之事来,居然可以心黑到这种程度。
铁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不知道,瓷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制作一片铁甲片的成本,至少可以做十片瓷甲片,毕竟铁甲片是要用到铁矿石,而瓷甲片就是用瓷土烧制的,然而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土做的东西当成铁卖,那岂不是暴利到了惨无人道的地步吗?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这种卖法属于极为常见的事情,依靠着技术优势,多少国家都在被某些国家盘剥,即便是华夏,刚开始的时候都遇到过不止一次这种情况,就连一个马桶都被人家卖到了几万,你还不能不要。
不过后世的事情和杨善无关,他转眼就想开了。
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全都是利益使然,朱祁钰这么干,除了一些腐儒会跳出来叫嚷几句,剩下压根就不会有人在乎,国库越有钱,他们做官的越轻松,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阻止。
所以,在杨善从皇宫离开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拿了三幅作战服过去,还有一摞各种材质的甲片,交给苦秃不花测试之用,一副用来测试弓箭,一副用来测试刀剑,还有一副,则是用来测试捅刺类的长兵器,好让苦秃不花对作战服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回去也好说服脱脱不花大汗掏钱。
苦秃不花拿到作战服之后,按照杨善说的做了一番测试,果真如杨善所说,作战服防御弓箭和刀剑的效果不错,但是对于枪矛之类的长兵器,防御效果就很一般了。
思前想后一番,苦秃不花还是决定买下来再说,左右不过一千匹马而已,在草原上又不值什么钱,他苦秃不花家里的马群就可以轻松解决掉这笔费用,更何况还可以用牛羊支付呢,牛羊那些牲口,苦秃不花更多。
当然,价格还是要再谈一谈的。
于是乎,等杨善晚上过来的时候,苦秃不花上来便开始挑毛病,从衣服到甲片,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但凡有点问题就被他挑了出来,成功让他将作战服的价格从一匹战马二十副压到了一匹战马换三十副,而且一大半都是用牛羊来支付的,杀价杀得杨善都有些冒冷汗了。
好在早上他得到了朱祁钰的指示,不管什么价格,卖了就算成功,晚上的谈价环节,杨善也只是为了让苦秃不花不起疑而已。
二人谈判成功,苦秃不花成功用低价弄到了两万副甲胄,回去之后必定会得到脱脱不花的补偿,杨善则是让苦秃不花花钱,把这些没啥用的玩意都买了回去,给朝廷弄了数千头牛羊和几百匹战马,相信大都督府的于谦应该会很高兴。
双方皆大欢喜。
搞定了甲胄买卖之后,苦秃不花便开始着急起来,催促着杨善赶紧安排人陪他去辽东,找建州女真三卫谈雇佣的事情。
杨善已经卖掉了甲胄,也就没有再拖延,立刻派主客司主事刘纲陪同苦秃不花冒着寒风赶往了建州三卫。
因为不想让这时候在京城的瓦剌使臣知道,刘纲和苦秃不花不能大张旗鼓,只能低调行事,二人带着随员,骑马出了朝阳门,便派人先行一步赶往辽东,通知目前建州女真实际上的统治者李满住准备迎接。
收到消息的李满住对此很是意外,不明白为什么朝廷钦使刘纲会和鞑靼使臣苦秃不花一起来建州,但还是按照信使的要求,将董山和凡察叫了过来,准备一起迎接朝廷钦使刘纲刘大人。
建州卫的客厅里,李满住和董山正在聊天,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现在天气冷,李满住叫人将火炉烧得极旺,虽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是屋子里却热得好像是酷暑三伏一样,董山年轻火力旺,早已将皮袄丢到了一旁,只穿着一件单衣,但是仍然在冒着大汗。
门口的棉布门帘一掀,凡察走了进来,帽子一摘,秃秃的脑袋上便开始热气升腾,笑着道:“李大人,这大冷天的,叫我过来干什么啊?哦,大侄子也在啊。”
李满住起身迎接道:“凡察兄弟来了啊,信使没告诉你吗?朝廷又派钦差过来了。”
“又派钦差过来?这是又有好事啊?是来犒赏的吗?”凡察将帽子丢到一旁,笑呵呵问道。
上次大明皇帝不知道抽什么风,莫名其妙便派人过来犒赏建州三卫,虽然大头都被李满住吃掉了,但是建州右卫也得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今年年初抢了几笔,部落里的物资充裕了很多,今年过冬基本不会怎么死人了,凡察对此很是高兴。
不过一旁的董山则是有些愁眉苦脸,小声道:“有差点吓死人的好事吗?”
凡察不知道,他董山可是对此心知肚明的,有人通知他大明皇帝要杀他的时候,董山都开始做准备跑路了,好在刘纲来了,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董山可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大明皇帝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派人来安抚他,这次刘纲过来干嘛?是杀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