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次事情给朱祁钰最大的感受就是,老臣太多了,尤其是正统的老臣,占据了朝廷绝大多数要职。
看看吧。
吏部尚书王直,永乐二年进士,今年七十一岁,正统八年初升吏部尚书,担任吏部尚书八年。
工部尚书高谷,永乐十三年进士,今年六十岁,还算是年富力强,但是这位是朱祁镇亲信,曾经做过春坊司直郎,朱祁镇讲师,也是正统朝老臣。
顺天府尹王贤,永乐九年举人,今年六十五岁,在顺天府尹任上超过七年。
还有大明不倒翁胡濙,洪武三十三年进士,今年七十五岁,宣德元年就升任了礼部尚书,在任整整二十四年,更是正统朝托孤五大臣之一。
其实他们年龄大,或者久居高位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朱祁钰不是正常继位的啊,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呢,而且活得好好的。
有他们在,朱祁钰怎么看怎么别扭。
朱祁钰暗中统计过,眼下朝廷里可以参与朝政决策的三品以上官员,除了仪铭、于谦、陈循、杨善是自己亲信可以信任,剩下的几乎都是中立而已,向自己宣誓效忠也只是因为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而已,并非是因为他本人,更别提胡濙、高谷这种表面上顺从实际是效忠朱祁镇的人了,让他们掌握朝廷大权,朱祁钰是腻歪去北面探险——腻歪到了极点。
所以,朱祁钰其实一直在考虑是否要让这些人告老还乡,换上自己的人掌握朝政,反正他们都已经老了,身体都已经不行了,金濂不就是从麓川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养身体吗?更别提王贤前天还昏过去了呢!
但是应该如何让这些人告老还乡让出位置呢?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些人在任时间太长,所在衙门早已被他们打造成了孤岛一般的存在,衙门里只有他们说话最为有效,有时候就连皇帝都未必好使。
而且正因为他们年纪大,所以朝中遍布了他们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尤其是胡濙,在礼部二十四年,相当于负责过八次科举,即便他不是主考官,那谁有能不给这位胡老大人一个面子呢?
就连朱祁钰都不敢轻易动他,想要削弱他的威信,还得先冒着风险使用拆掉礼部这个衙门的办法间接削弱他,而不是直接将其罢官。
要是真直接下旨罢了胡濙的官,那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通政司就得堆满朝廷上下劝谏的奏疏,要是仍旧坚持旨意,朱祁钰毫不怀疑这群文官敢用罢朝的方式替胡濙喊冤,甚至以支持朱祁镇复位的方式来和自己抗争,那可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他一直坚信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希望可以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对大明朝廷做出调整,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以文武之争里借口彻底将军方和文臣割裂开来,用重视贡举的名义分掉胡濙的权。
这种方式虽然慢了些,有时候也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但是仍旧是目前朱祁钰最好的选择。
无他,也先的威胁还在呢!
所以,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幸好老天爷没有辜负朱祁钰累死的那些脑细胞,终于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内阁。
内阁,始建于洪武十五年,太祖朱元璋弄死谋反的中书省丞相胡惟庸之后建立,原本是咨询朝政的机构,以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大学士充任,后来太宗朱棣登基,因为频繁北征的原因无法正常处理朝政,所以命翰林学士解缙、胡广、杨荣等人入午门值守文渊阁,参与军机、协助皇帝理政,内阁由此建立完成。
从他爹明宣宗朱瞻基开始,内阁权势渐重,内阁成员一般都要挂六部尚书,尤其是朱瞻基临死之前托孤内阁阁员杨荣、杨溥、杨士奇辅政,朝廷各个衙门都要向三人汇报工作,内阁由此一跃成为朝廷权势最重的机构。
虽然自己的好哥哥朱祁镇亲政之后,内阁权力归还皇帝,但是仍旧是朝廷中枢之一,只不过没有朱祁镇刚登基那会儿那么强了而已。
朱祁钰读过历史,深知内阁的崛起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皇帝只有一个人,压根没办法掌控偌大一个朝廷,急需文臣协助处理朝廷,内阁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建立起来的。
问题是,没人可以保证皇帝都能如太祖太宗那样英明神武,但是内阁阁员都是从百万天下文人中拼杀出来的狠角色,几乎各个都是人杰,所以,单靠皇帝是玩不过这群文臣的,大权旁落不可避免。
所以,朱祁钰打算将内阁的实权提起来,真正将内阁改造成一个朝政的决策机构,然后将这群老臣都塞进去,借助他们的经验来治理大明。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内阁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那纯粹就是他朱祁钰找事,所以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内阁首辅。
万幸,吏部尚书王直的投效解决了朱祁钰的这个麻烦。
王直是老臣,朝廷里比他资历深的人原本就没几个,土木堡之时还死了一批,如今大明朝廷里,也就是宁阳侯陈懋和礼部尚书胡濙比他资格老,但是宁阳侯陈懋是武臣,朝廷文官们不会同意这么一个武人来做内阁首辅,而胡濙虽然能做,但是朱祁钰不喜欢他,所以他也没机会,剩下的也就只有王直了。
所以,朱祁钰经过深思熟虑,在某日早朝之后留下了王直,打算和他好好谈谈。
王直对此有些迷惑,他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留下他,但是皇帝召见,他不得不从,于是跟着王成走进了奉天殿。
坐在奉天殿等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朱祁钰才从殿后转了出来,王直连忙起身道:“见过陛下。”
“嗯,坐吧。”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等着急了吧?多喝点热茶暖和暖和,这天气冷的,朕年轻火力旺都有些扛不住了。”
“多谢陛下赐茶,这茶的确暖人。”王直笑呵呵地道。
这也是他愿意支持朱祁钰的原因之一。
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各种各样的小恩小惠不断,尤其是如今坐的这把椅子和小桌板上放的热茶,几乎就是单独面君的标配了。
别看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对于他这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实在是非常贴心,王直可以从中体会到朱祁钰浓浓的爱护之意,心中自然感动。
“不知陛下今天留下臣,是有何事要吩咐?”王直问道。
朱祁钰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老爱卿,最近你们吏部忙吗?”
这话让王直能怎么回答,难道回答不忙吗?当然不能!
于是王直缓缓答道:“回禀陛下,吏部正在准备京察,如今访单已经发下去了,吏部四司正在各衙门审核年度工作进度,准备年后和访单放到一起,作为今年的考核结果。”
这是朱祁钰特意要求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京察是六年一次,但是朱祁钰哪能同意,这个间隔也太长了点,他以前做人事的时候都是每年年底考核一次的,所以他果断下旨,将京察从六年一次改成了一年一次,反正就是让下面人随手填写一份访单而已,更多的还是考核工作结果。
对于这一点,王直没有什么意见,他其实也希望对于朝廷官员的考核能够常态化,六年一次,时间间隔太久了,也就没有拒绝,虽然吏部里面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还是被王直轻易压了下去,如今看进度,推行的还算不错。
朱祁钰点点头:“很好,此次京察的结果出来之后,详细结果要报给朕一份,今年赋税不错,国库中还有些结余,朕打算把这次的考核结果作为给朝廷百官岁赐的标准,给你们分点福利,包括你们吏部的啊。”
这也是前几天朱祁钰和户部尚书陈循商讨朝政时候想到的,如今已经过冬,他身为大明的大老板,怎么都得给下面这群谋点福利,那么最好的福利是什么呢?当然是最最实惠的年终奖了。
万幸今年大明虽然有所波折,但是还算是风调雨顺,山东河南的饥荒用北面互市的收益解决掉了,麓川那面和广东的叛乱也全都结束了,朝廷国库居然还有点盈余,朱祁钰就想到了发年终奖这件事
“臣代朝廷百官,谢陛下恩典。”王直笑着道。
朱祁钰特意点出他们吏部,这明显就是要将岁赐向吏部倾斜了。
在朱祁钰手底下做事就是舒坦,没看这都要发年终奖了么?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其实朕今日找你过来,主要不是说这件事。”
“陛下请讲。”王直拱手问道。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严肃地对着王直问道:“不知王老爱卿对于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