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所有殿试考生都已经入宫觐见,现在只等朱祁钰点选一甲前三了。
只不过当王直等人将评判结果拿过来之后,朱祁钰差点鼻子都气歪了,他看好的人王越、马文升等人,压根就不在一甲行列,甚至二甲都没进去,王越给了个三甲第六,马文升则是排到了三甲中游,只有一个余子俊进了二甲,位列二甲第二十八名,也就是一甲前三需要朱祁钰钦点,所以内阁上呈了十份策论,朱祁钰经过思考,定下了辛未科一甲前三,分别是排名第三的直隶常州府武进县举子王?,排名第二的江西吉安府永新县举子刘升,和排名第一的福建兴化府莆田县举子柯潜。
这三个人水平的确还是不错的,文采也属出众,但是在言谈气度和思维广度上和王越马文升等人压根没法比,尤其是在王越他们都被几个大佬争抢的情况下,这种排名明显就是有问题。
朱祁钰命人拿来策论,仔细一看,发现几个他看好的人选全都被打了x,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胡濙打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胡濙在给自己捣乱。
这个老家伙,自从礼部被朱祁钰拆分,然后自己又被朱祁钰召入内阁,权势大减,现在他的确是没什么法子了,居然只能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捣乱,朱祁钰不禁失声笑道:“这个老家伙。”
伺候在一旁的兴安么听清朱祁钰的自言自语,出声问道:“陛下有何事?”
“朕没事。”朱祁钰摆摆手,兴安便立刻安静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再出声。
朱祁钰看着手中王文报上来的殿试排名,心中感觉很是好笑,不过还是按照这个榜单公布。
毕竟胡濙也是正常行使自己的权力,这个权力还是朱祁钰赋予他的,对此,朱祁钰并不想让别人说自己口是心非,反正这个排名也只是一个荣誉而已,不影响给他们授官,就像这次的状元柯潜,朱祁钰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那就说明以后他的发展很一般,完全不像王越和马文升等人青史留名。
朱祁钰也知道,这份排名应当是王直等人据理力争过的,无奈胡濙的资格太老了,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超过二十年,王直等人估计是没辩论过他。
不过好在王越等人的授官已经基本定了下来,对于朱祁钰用人并没有影响,只是有点恶心而已。
兴安站在御阶旁偷眼观看,见朱祁钰放下手中的榜单,叹了口气,轻声道:“就先这样吧。”
就这样,景泰二年辛未科科举,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时间飞转,日子很快来到了景泰二年三月下旬。
奉天殿内,户部尚书陈循正在奏报重造黄册之事。
黄册,又名赋役黄册,乃是洪武十四年大明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是朝廷征调赋役的基础资料,每十年重造一次,明年刚好是重造的年份。
只不过这玩意弄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户部都会提前一年便开始准备。
只听陈循道:“景泰三年,天下郡县例应重造赋役黄册,户部欲将正统七年原定册式为例,命直隶及各布政司府州县照此办理,不知陛下是否准允。”
朱祁钰没有任何理由不准的,于是点点头道:“准。”
这没啥好说的,按照旧例办理就行。
不过朱祁钰还是有疑问,问道:“陈爱卿,朕还有些疑问,希望陈爱卿能为朕解答。”
“陛下请讲。”陈循恭敬道。
朱祁钰问道:“陈爱卿,这黄册乃是天下赋役的基础,十年一造,这个时间是否拖得有些久了?”
“不久。”陈循立刻答道:“十年一造乃是祖制,历来都是如此。”
朱祁钰摇摇头,道:“但是朕仍旧感觉十年时间太久,最好是一年一造。”
“一年一造?”陈循吓了一跳,立刻答道:“重造黄册耗时费力,制作起来往往需要大半年的时间,还需专人专事,朝廷并无那么多的精力去做。”
“如果换一种方式呢?”朱祁钰问道。
陈循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明示。”
他跟着朱祁钰也有一年多了,早已熟悉了朱祁钰的脾气,知道他不会生气,于是直接问了出来。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解释道:“朕的意思是说,地方黄册都是要经常更新的,丁口数量每年都会变化,一县之人,如无意外的话,每年增减人数都不算多,地方县衙本就要有所记录的,相当于地方黄册在实时更新,朝廷可以命地方上每年上呈最新的黄册,交由户部汇总,这样朕也能更加清楚我大明的人口。”
陈循摇摇头,道:“此法不可行。”
“为何?”朱祁钰问道。
这个陈循以往可是比较支持自己的旨意的,尤其是在与鞑靼互市之后,基本上没有反驳过自己的旨意,这次居然劝阻自己,朱祁钰不由得来了兴趣。
陈循解释道:“因为实际情况太过复杂,如果每年都要重造黄册,地方衙门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朱祁钰问道:“你是说地方上的人手太少?”
陈循点点头,道:“对,人手太少。”
好吧,朱祁钰无语了,大明还真就如陈循所说的那样,衙门里的人手太少了。
以普通县衙为例,一个大明县衙里,有正官、佐贰官、属官、教职、杂职、吏典、差役等等,其中正官就是县衙知县,负责掌握一县之事,佐贰官是县丞、主簿,分别掌管粮司、征税和籍、巡捕,还有掌握缉盗的典吏、掌握教育的教谕等等,外加三班衙役、六房书吏,林林总总过百了,但是这近百人里,能够领取朝廷俸禄的,也不过是区区十几人而已,其中还有不少不入流的官员。
而一个县有多少人口呢?远的不说,就是眼前的,京师分为宛平、大兴两县,但是京师的人口超过百万,用一百多个人去管理数十万人,这压根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伊森亨特来了都不好使。
但是大明为什么要在地方县衙里设置这么少的人呢?答案当然在太祖那里。
太祖朱元璋出身寒微,历尽人间悲苦,受尽地方小吏的贪污压榨,在他看来,地方上的官员都是贪官庸官,食民之俸禄却不能为民做事,所以,等朱元璋登基称帝之后,朝廷中的官员便是历朝历代中最少的,尤其是地方县衙,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正经编制只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吏、教谕等寥寥数人,其他的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都是朝廷征调的,原本不花钱,但是人家也是要吃饭的,只能知县来掏这笔钱,再从地方府库中提取钱粮供养他们。
不过因为知县也是有年度考核的,也就是上缴的夏秋两税总额,所以他也不能从府库里拿出太多的东西,只能将县衙的人员编制控制到最小,平日里还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一旦像这次重造黄册一样麻烦,县衙的官员自然就不够用了。
朱祁钰也知道这种情况,于是问道:“地方上不是还有甲长协助吗?”
“甲长可以每月记录一次,主动去县衙户房登记记录,户房书吏负责汇总,然后逐级上报即可,压根用不到那么时间和人手。”
陈循还是摇头道:“陛下请听臣说。”
“地方里甲一般都是大户人家担任的,如果让这些里甲来记录黄册,那这些人很有可能会少填甚至不填自家的丁口,这样一方面可以免税,一方面也可以保住家中的劳动力。”
“那这些人岂不是一直在逃避朝廷赋役?”朱祁钰一听,便明白了陈循的话,问道。
陈循点点头,承认了下来。
这是他为官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地方上不可信,同僚不可信,地方上的里长之类的更不可信,这些人狡猾奸诈,做人没有底线,只为完成县衙布置下来的任务,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开拓家业。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那么陈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此事?”
陈循立刻回答道:“增加人手。”
朱祁钰摸摸下巴,问道:“如果是增加人手的话,应当增加多少人手?臣爱卿可以给朕一个答案吗?”
陈循恭敬答道:“此事陛下可与内阁首辅王直商议。”
好吧,王直担任吏部尚书多年,对大明各个衙门都有极为深刻的认识,朱祁钰的确应该去问他这件事,而不是来问陈循。
正说着,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突然冲了进来,大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鞑靼败了,脱脱不花独自一人逃出重围,至今下落不清。”
“你说什么?”朱祁钰震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