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问道:“张永啊,你感觉你是否适合在兵仗局做掌印呢?”
张永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皇帝,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开始疯狂磕头:“奴才是陛下的奴才,陛下想让奴才做这个掌印太监,奴才就拼尽全力做好,若是陛下让奴才做其他事情,奴才也是乐意的。”
“做不做这个掌印太监,奴才的想法不重要,陛下的意思才重要。”
张永这一番表忠心的话的确让朱祁钰的心里有些舒服起来,哀叹了一句:“张永啊,若不是朕手里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任你的位置,朕早已将你调出兵仗局了。”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也是非常无奈,他当年是郕王,手里的人才远不如朱祁镇那么雄厚,张永也属于矬子里拔大个,被朱祁钰强行提拔起来的,其他的人选还不如张永好用。
张永连忙磕头:“奴才知错,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别在这跟朕装了。”朱祁钰挥挥手让他起来,然后问道:“知道在此事上你哪里做错了吗?”
“只让工匠们试验了一次。”张永老老实实回答道。
朱祁钰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应该让工匠们试验几次呢?”
张永看了朱祁钰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至少十次?”
朱祁钰无语。
“那就二十次!”张永再次试探道。
朱祁钰还是不语。
张永没办法了,直接请示道:“陛下您就直说吧,奴才这脑子,哪里能猜到您的想法啊!”
朱祁钰无奈,给出了答案:“这个试验,你安排人先做一千次吧!”
“一千次?那得多少火药啊!”张永有些惊讶,这种试验能点着火就行呗,做那么多次干嘛。
“又不用你掏银子,你有什么不舍得的。”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这个张永就这点不好,太小气了,还好没让他管库银,否则除了自己,谁都别想从库银中提出一两银子来。
“是。”张永见朱祁钰语气不好,连忙接旨。
不过朱祁钰仍旧继续叮嘱道:“之前朕不是给你安排了两个书吏吗?让他们过来,记录每一次的结果,最后做一下统计,看看一次就能点燃的几率有多大,若是没有到八成,那就想办法继续改进,若是到了八成,那就安排下一项试验。”
什么?还有下一项试验?那岂不是还得来个上千次吗?
张永的葛朗台病又发作了,好在他提出疑问之前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发现自己主子的脸色并不和善,明显还有些生气郁闷,立刻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轻声回答道:“是。”
朱祁钰继续巡视,去木匠那里看看枪托,见木匠在那里给枪托雕刻龙纹,立刻出声阻止,让他停下来,不要雕刻什么花纹,只需要打磨光滑,摸着不扎手就行。
铁匠那面则是正在打造枪管。
这年头的枪管制造起来可是极为麻烦,先是用圆柱形铁芯塞进铁料里面,然后铁匠一边将铁料敲得贴近铁芯,一边还得将铁芯拉出来,避免铁芯和铁料焊在一起,如此往复多次,最终形成枪管的粗坯。
是的,诸位没有听错,这么麻烦的工序只是打造出粗坯,因为这年头铁料的问题,做成的枪管偏脆,很容易因为枪管扛不住火药的冲击而炸开,从而伤到使用火铳的士卒。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铁料不行,那就把枪管打造得厚一些就行了,问题是,这是单兵武器,打造太厚,重量就会急剧增加,到时候还怎么拿?要知道,这年头的火铳也是绑在一根木棍上的,发射的时候将木棍抵在地上,减少火铳的反冲力,要是像后世一样将火铳顶在肩膀上,那直接就能将人的肩胛骨顶碎掉,到时候还打个屁的仗啊。
所以,这年头的枪管不是一层的,而是两到三层的,用回火加热的方式将枪管套在铁芯上,由铁匠将两层铁料敲到一起,助手还要在上面撒上铜粉,确保焊接口更结实,不会因为几次射击导致焊口断开,枪管变形。
最后就是修整了。
一根枪管,需要修整的地方很多,不仅外部需要修整,将其磨成圆柱形,枪膛里面也需要用工具彻底修整成光滑的深孔,这无疑是最麻烦的一步。
好在朱祁钰发现了一个惊喜,这年头居然有原始钻床,用木头做框架,用圆形石盘做惯性轮,外面套着皮带用人拉动,带动钻头旋转,只不过工匠们用的钻头都是一种叫堕子钢的钢材,这玩意硬度不是很够,所以制造一根火铳,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钻枪膛上了。
朱祁钰让人去拿一些金刚石,也就是后世的钻石,这玩意硬度高,在古代最适合做钻头,不过因为数量稀少,往往被人当做珠宝收藏,外部流传得并不多。
但是,皇宫里有啊!
大明富有四海不是说笑的,皇宫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没有,朱祁钰只是简单吩咐下去,王成就在皇宫的宝库里找到了好几块,不过朱祁钰想多了,这个年代还没有金刚石的切割工艺,所以这玩意现在还是奇形怪状的,朱祁钰无奈,只得放弃将金刚石做成钻头的想法,先让一部分石匠研究研究,看看怎么能将金刚石切割成合适的形状,回头当做钻头来用。
当然,如果真的成功了,朱祁钰不介意将这玩意切出十六个面,然后打造成首饰送给后宫的女人们,再然后就甩出那句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拒绝的一句话‘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先从京城的那些贵妇人手里大赚一笔再说。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朱祁钰关心的是燧发枪的打造。
视察了一圈,朱祁钰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对着张永吩咐道:“张永啊,朕看兵仗局这里基本上也打造出了所有的零件,你回头让人装好一把送到宫里来,朕想先看看成品。”
“那试验还做吗?”张永的毛病又犯了。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当然要做,而且还要做得认真,做得仔细,不能有一丝疏忽大意,也不能有一丝造假的行为。”
“你应该知道,这燧发枪就是改良后的鸟铳,乃是朕想要打造的兵器,事关朝廷兵事,燧发枪必须足够可靠,尽量将所有意外全都消灭掉,就像钢刀一般,一刀砍下去,你知道能伤到人,砍对了位置能杀死敌人,如果对着敌人一刀砍下去,敌人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的刀却断了,那你可就危险了。”
朱祁钰这么一比喻,张永就明白了过来。
钢刀砍下去,士卒能知道钢刀的效果,但是火铳就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这次发射的时候,伤到的人是蒙古人还是自己,所以皇帝研制燧发枪,其根本要求就是能确保效果的稳定性,而不是在开枪之后莫名其妙伤到自己。
张永赌咒发誓道:“陛下放心,这次我即便是再心疼银子,也会把所有的试验都做上一千遍,保证陛下的燧发枪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就对了。”朱祁钰失声笑道:“不过你要是不加那句心疼银子,朕会更加欣慰的。”
张永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想办法改掉这个坏毛病。”
燧发枪的研发进度还算可以,那么打造一支燧发枪部队的事情就要提上朱祁钰的计划里了。
如今大明的军队基本都掌握在大都督府手里,不论是京师的十团营,亦或是地方的卫所,全都需要大都督府的调令才能行动,不过这支新打造的燧发枪部队,朱祁钰并不打算放到大都督府手里,一方面是他身为大明天子,一定要有一支自己亲信掌握的军队,而这支燧发枪部队就是他的选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都督府里掌握军队的都是石亨柳溥他们这些旧臣,朱祁钰不是怀疑他们的忠诚,但是却不相信他们带兵的思路,因为在他们的习惯中,火铳只是对战时的补充,不能作为刀盾兵弓弩兵这样的主力,和骑兵更没办法相比。
但是来自后世的朱祁钰却清楚,燧发枪作为一种新式火器,执行的是线性步兵战术,玩的是排队枪毙那一套,这种战术如今在大明已经出具雏形,正是沐家纵横云南的三段击,不过线性步兵战术远比三段击要难得多,需要将军队沿正面平均配置,展开成二到三线,各线相距百步,每线又分为三到六列。
这种战术对于军中士卒的要求极高,必须完全听从将领的指挥,向敌人推进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丝毫慌乱,到达位置后也要听从命令,第一排士兵一起开火,开完火后第一排去后面装填火药换子弹,第二排顶上来继续射击,然后以此类推。
虽然后世好多人吐槽这种战术呆板无用,蠢到无可救药,但正是这种战术,让西欧的那个弹丸小国统治世界三百年,得到了日不落帝国的称号。
朱祁钰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从之前和自己一起混日子的那群勋贵二代里面挑选出合适的人选,一起打造这支自己的亲信武装。
那么都有什么人选呢?
朱祁钰开始一个一个的回忆。
和自己关系最好的谭裕吗?朱祁钰摇摇头,这家伙是个莽夫,让他带领三千营和蒙古人对冲没问题,但是让他改变自己带兵的习惯,动脑子去学线性步兵战术,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泰宁候陈泾呢?这家伙就是个纨绔,平日里跨马架鹰,吃喝嫖赌没问题,但是让他带兵可就别想了,土木之战时他哥泰宁候陈瀛战死,朱祁钰一登基就让他继承了泰宁候的爵位,但是这家伙也只是继承了爵位而已,泰宁候一家原本为国操劳的心却是一点都没有继承,按照他的话来讲,他们陈家已经为大明奉献了好几代人了,到了他这一代,肯定是要歇一歇的,朱祁钰后来也招他入宫问过此事,不过这家伙果真是无赖,当即否认此事,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朱祁钰,自己刚刚又纳了一个小妾,这几天正在努力,争取多生几个,等孩子长大了,也能有更多的子弟为大明效力,朱祁钰拿这种货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成国公朱仪?这家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和历史上没办法继承爵位的朱仪不同,这个位面的朱仪因为和朱祁钰合伙做生意,关系相处得倒是不错,再加上这家伙出自成国公府,成国公府又是和英国公府同等级的顶级勋贵,身份地位倒是足够了。
不过朱仪也不是没有缺点,才识闇弱,临事少断,之前合伙做生意的时候就没怎么出银子,生怕出什么问题,还没有啥领导力,做事不够果决,在这一点上,朱祁钰就不怎么放心将燧发枪部队交给他来带。
燧发枪部队毕竟是新式军队,之前在大明从来没有出现过,朱仪可以胜任这支部队的训练总监,但是却无法胜任这支部队的军事主官,因为朱祁钰不可能一直呆在这支部队里,那样会将这支部队暴露出来,所以这支部队的军事主官就要求必须要有决断力,做事足够果决,在这一点上,朱仪无疑是不合格的。
那么还能有谁呢?
朱祁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合适的人选——遂安伯陈韶。
陈韶也是朱祁钰的熟人,平日里和朱祁钰关系不错,进出郕王府也比较频繁。
陈韶和谭裕不同,平日里比较低调,但是朱祁钰却是知道,陈韶这个人心机比较深沉,智商情商也很高,做事果断,不论是从亲近程度上,还是从个人能力上,都可以胜任燧发枪部队主官的职位,而且他的爵位只是个伯爵,不会向成国公朱仪那样引人瞩目,最重要的是,陈韶现在担任的职位就是朱祁钰的护驾将军,轮流宿卫宫中,和朱祁钰交流也比较方便。
朱祁钰下定决心,立刻命人招陈韶过来。
结果让朱祁钰郁闷的是,陈韶今天轮休,没来宫中,而且据他的手下说,他带人去望儿山游览去了,望儿山就是后世的百望山,传说杨六郎与辽兵曾在山下大战,佘太君登山观战为六郎助威,因此又叫“望儿山”,山下有两个村子,一个叫东北望,一个叫西北望,是的,那个叫西北望的,就是后世那个着名的中国互联网十字路口,几家头部公司都聚集在那里,再往北一点就是如今的老美良心,只要是混it圈的应该都听说过。
那地方离京师挺远,有接近二十公里,后世即便是坐公交车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如今这年头主要是靠马车,速度完全没办法和后世的公交车相提并论,陈韶这次过去,也是因为他凑了三天假期才去的,今晚应该是要住在那面了。
不过燧发枪部队这件事不是那么着急,朱祁钰也就放弃了让人将陈韶叫回来的想法,毕竟这家伙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整日守在宫中也是极为无聊,如今难得有这么一个放松的机会,朱祁钰也就不去打搅他的雅兴了。
三天之后,陈韶刚一上岗就被朱祁钰招到了谨身殿。
见陈韶过来,朱祁钰笑着问道:“元宁过来了啊,此番去望儿山休息得如何啊?心情可是好了许多?”
陈韶对着朱祁钰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回禀陛下,臣负责拱卫皇宫,守卫陛下安全,心情一直很好,此番过去,只是听说那里是杨延昭杨六郎与辽兵大战之地,臣对赵宋杨家一直心存敬仰,此番过去也只是希望看看当年杨家将为国奋战之地。”
朱祁钰摆摆手,道:“元宁,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在朕的面前,你不要这么恭敬,你和朕熟悉得很,没必要如此。”
陈韶却是恭敬道:“陛下,此言差矣。”
“如今您贵为大明天子,臣乃是天子之臣,自当守君臣之礼,所谓君君臣臣,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哎,元宁这又是何必呢!”
“相对于君臣来说,朕还是希望你把朕当成当初的郕王,像朕还是郕王那会儿和朕交往。”
陈韶摇摇头,仍旧拒绝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好吧。”朱祁钰无奈,只得任由陈韶按照他的想法来,说道:“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有要事和你说。”
有要事?
陈韶心中开始猜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要事呢?如今他是朱祁钰的护驾将军,职责是守卫皇宫,手里也只有这么一点兵力,只能对皇宫造成一些影响,难道朱祁钰要对皇宫里的什么人动手?
仔细算下来,如今皇宫里值得朱祁钰动手的人只有三个,太皇太后孙氏,皇太后钱氏,还有一个就是太上皇朱祁镇的儿子、当今太子朱见深,如果朱祁钰命令自己对他们动手,自己要不要执行命令呢?
见陈韶眼睛直转,朱祁钰就知道这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了,直接道:“元宁,你不要在那里胡乱猜测了,朕今天找你来,是希望你能替朕带兵。”
让自己带兵?这个没问题啊!
原本自己这个遂安伯就是武勋出身,带兵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虽然他还算年轻,但是在带兵这件事儿上,他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其实只要不让自己弄死那三个人,皇帝让他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陈韶立刻道:“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缓缓道:“朕制造了一种新的武器,但是要想用这种武器的话,就要编练一支新军,因为这支新军的作战理念和作战方式都与大明现有的军政不同,所以朕希望你能来接手这支新军,把这支新军帮朕训练好,达到朕的目标。”
新式武器?
陈韶有点迷糊,出声问道:“陛下,敢问是什么样的新式武器,居然与大明现有的军政不同?”
“其实也没什么,朕拿给你看就好了。”
朱祁钰拍拍手,张永便从殿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块红布,但是红布里面明显裹着东西。
朱祁钰示意他放在案几上,亲手掀开红布,陈韶这才发现,红布下面的东西是一把奇奇怪怪的火铳。
这支火铳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枪身明显细长了许多,而且全部镶嵌在一块木头上,看起来格外的与众不同。
朱祁钰挥挥手,招陈韶上前观看。
陈韶领旨,几步走上前来仔细观瞧,发现这个自己使用的鸟铳差别很大,枪身起码长了一倍,而且那块木头也和鸟铳不同,越往前越细,但是往后却是便宽了许多,木头下面还有一个小钩子,应该有什么特殊用处,不过陈韶还没拿起来过,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不过这毕竟是新式武器,陈韶身为武勋,对这种东西很是感兴趣,站在那里看个不停。
朱祁钰笑着道:“元宁,这个武器怎么样?”
陈韶这才惊醒过来,回答道:“回禀陛下,此武器设计精巧,威力想必巨大,但是以臣之见,此物应该是改良过的火铳。”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这就是改良过的火铳,朕将其称之为燧发枪。”
“燧发枪?好名字。”陈循立刻称赞道。
朱祁钰努努嘴示意了一下,道:“元宁先不要拍马屁,你可以拿起来这杆燧发枪仔细看看,亲自感受一下,然后告诉朕哪里有问题,朕好让人修改。”
陈循也不客气,立刻拿起了燧发枪,不过他还是像火铳那样夹在腋下,只不过因为枪托的原因,怎么夹怎么不舒服。
朱祁钰连忙抢过燧发枪,纠正道:“这燧发枪不是像你这样用的,而是像朕这样用的。”
只见朱祁钰一手握着枪管下面的木柄,另一只手则是握住枪托前面一点的位置,还用手指勾住了那个小钩子,单指用力一拉,上面的火石便和另一块火石撞到一起,爆出一片火花。
然后朱祁钰又把枪递回给陈韶,让他照着自己的方式感受一下。
陈韶接过枪,摆弄了一会儿,感叹道:“陛下这燧发枪,胜火铳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