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平了过来找事的文官们,朱祁钰瘫坐在了御座上。
这群家伙实在是有些难搞啊!
为了让自己在宫里别出去,仪铭把吴太妃都搬出来了,没有半点掩饰地威胁自己,自己还没办法反击,实在是有些憋屈。
不过朱祁钰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不让自己出去,的确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毕竟自己安全了,内阁手里才会继续执掌朝政大权,文人期盼的垂拱而治才能继续推行,大明才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陷入混乱之中。
估计在场的人里面,也就是仪铭和储懋这两位潜邸旧臣是没有其他目的的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司礼监大太监王成从殿后转了出来,对着朱祁钰请罪道:“陛下,老奴无能,被石大人看出了端倪,请陛下责罚。”
其实王成在王直石璞等人求见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他是司礼监掌印,如今宦官之中最大的,自然在内宫遍布眼线,等王直说出了过来的目的,在外面偷听的眼线立刻就把事情汇报给了王成,仪铭等人还没来,王成就偷偷来到了殿后躲着,随时准备配合朱祁钰说谎。
但是让王成没想到的是,王直等人知道皇帝遇刺,居然是石璞从自己身上看出的端倪,这下子他可就不能出去了,只得躲在殿后不出声,直到群臣离开之后他才敢出来向皇帝请罪。
朱祁钰看着外表毫无破绽的王成,叹了口气道:“王成啊,这事儿不怪你,谁能想到石璞居然长了个狗鼻子,居然能从你身上闻到药味儿呢。”
王成略带尴尬地笑笑,朱祁钰对石璞的形容让他很认同,石璞都那么大岁数了,鼻子居然还这么好使,这是谁都想不到的。
“不过这事儿被他们拆穿了也好,至少朕可以光明正大的赏赐你了。”朱祁钰面带微笑道:“这样吧,上次你帮朕安排王雄的香火,所花费的银子朕还没有给你,这次就一并赏你了。”
“多谢陛下恩典。”王成平静地谢恩。
到了他这个身份,银子其实并不重要了,皇帝的宠信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这一点,王成理解得非常深,别的不说,就是王振掌权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怎么贪过,因为他完全不需要,所有的开销其实都挂在宫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还需要什么银子,贪腐的那些事儿全都是他的亲戚所为,和他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要不然为什么朝廷宣布王振的罪行是纵容家人贪污呢!
朱祁钰话题一转,问道:“对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关注过厂卫那面,前日我交代舒良和卢忠去调查此事了,但是到今天还没有个回信,你说朕是不是要警告他们一下?”
王成笑道:“陛下不必如此,舒公公和卢大人往日也是尽职尽责,再说谋刺陛下是大事,背后谋划之人必定小心翼翼,轻易不会露出马脚的,舒公公和卢大人查不到消息也属正常。”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王成啊王成,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太过和顺了些,你身为司礼监大裆,怎么都要有点脾气的嘛!”
王成躬身:“陛下教训的是,老奴回头就去找卢大人聊聊此事。”
朱祁钰笑着点头,突然问道:“王成,你说这次刺杀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王成摇摇头,道:“陛下您这可为难老奴了,老奴哪里知道是何人指使的。”
朱祁钰却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自顾自分析道:“要想刺杀朕,首要就是必须知道朕的行踪,平日里朕不会出京,都是呆在皇城里,刺客也没有机会动手,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朕每隔七日就会出去一趟,时间也都差不多,所以必定是宫内有人往外面传递消息,否则刺客不可能知道朕的行踪。”
王成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不过老奴这几天在宫里也查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出宫之人都有差事在身,进出的时间也很合理,所以老奴以为,或许是寿安山那面走漏了消息也说不定。”
朱祁钰也是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刺客是怎么知道咱们走哪条路的?”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王成其实也奇怪,刺客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路线的,要知道,虽然每次走的路线都一样,但是皇帝微服出宫这件事,本就是极为保密的,随行护卫也是他亲自挑选,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对于这一点,王成也没有想明白。
朱祁钰突然道:“王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几个人联手做的?”
“陛下是说......?”王成有些不明白,什么叫联手做的?
朱祁钰解释道:“想要刺杀朕,首先要知道朕出宫的事儿,此事宫外只有寿安山那面清楚,能够计算出朕会何时出宫,但是这段时间陈韶一直在抓紧时间训练这些人,没有人有机会出营和外人暗通款曲,那么就只剩下宫中之人知道此事了。”
“其次,朕走的路线倒是简单,前段时间下个雪,路上都被积雪覆盖,咱们又是一大群人,想要分析出朕的行踪比较简单,只要跟着脚印走就行了。”
“最后就是刺杀,既然已经知道了朕出行的时间和具体路线,这一点没什么不好办到的,只需要提前安排人去埋伏便是,不过朕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刺客会在朕回来的路上刺杀,而并非是在过去的时候刺杀呢?”
“要知道,虽然朕回来的时辰比较晚了,但是同样的,天色太黑就不容易看到容貌,朕又是穿着常服,刺客是怎么知道那就是朕的?”
“结合这些条件和你之前调查到的,也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人在宫里探查朕的动向,然后交代给一个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来传递消息,再由宫外的刺客执行,如此说来,才可以解释朕的那些疑问。”
“那陛下说的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会是何人呢?”王成严肃问道。
朱祁钰的这个推理还是比较严谨的,如今刺杀案难的是没有头绪,只要能够揪出一个头绪来,继续查下去反而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你说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都有什么人。”
王成开始回忆:“要说能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当是内宫之中出去办差的宦官、皇城各门的守卫、还有就是值守内阁的文官了。”
“宦官这块老奴已经查过,没有任何可疑之人,那就剩下守卫和文官。”
“守卫都是轮值的,不可能一直是同一拨人,所以他们没办法知道陛下具体是何时出行的,若是指挥一级的人也不太可能,他们都是武勋,以陛下如今对待武勋的态度,他们没必要刺杀您。”
“那么就只剩下值守内阁的文官了。”
王成越分析越感觉到匪夷所思,不解道:“不过陛下,您推行的垂拱而治可是极受天下文人欢迎的,若是您遇刺身亡,如今的太子还小,掌权之人很大可能是孙太后,依照她的脾气,您的垂拱而治肯定是要被推翻的,到时候内阁的文臣们也会因此失去如今的权力,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啊!”
朱祁钰冷笑道:“王成,你错了,内阁不是所有人都看重如今的权力,至少朕就知道两个人不会太过看重。”
王成一惊:“陛下说的可是胡濙胡大人和高谷高大人?”
朱祁钰点点头:“对,朕怀疑的也是他们两个人,而且他们两个之中,高谷的嫌疑略小,只有胡濙,有绝对的动机和能力来设计此事。”
王成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的确,陛下说的是,如今内阁里也只有胡濙的嫌疑最大了。”
这事儿其实很好想,胡濙是朝中老臣,身负宣宗托孤之责,却因为救朱祁镇回京之事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朱祁钰为了他还建立了学部,将他的基本盘礼部拆分得七零八落,又把他调入内阁,却安排在后辈王直之下,胡濙眼看着奔八十的人了,即便是他的涵养再好,对于这种安排也是忍受不了的,再加上太上皇朱祁镇莫名其妙地薨逝,胡濙肯定会怀疑朱祁钰从中下手,那么身为托孤之臣的胡濙,想要为太上皇朱祁镇报仇,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而且胡濙在朝五十年屹立不倒,心机深沉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谋划方面也是极为擅长的,殊不见石璞也是一个能臣,去了辽东之后却没有干成什么事情,逼得朱祁钰不得不用胡濙替换掉他,结果胡濙一过去就联系上了也先重臣阿剌知院,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帖,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也先怀疑阿剌知院的消息,由此可见胡濙的能力有多强。
至于杀手,这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孙太后嫁入皇家几十年,孙家早已有了一些底蕴,养几个死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胡濙谋划好了,和孙家说一声,要一个死士出来很容易。
所以,胡濙有能力又有动机,在朱祁钰看来,这事儿和他脱不开干系。
“那老奴要不要让人盯着点胡濙?”王成问道。
“这倒不必,胡濙谋划此事也只是朕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证,此次刺杀既然没有得手,相信短时间内幕后之人也不会再动手了。”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王成的建议,随即笑道:“不过王成,朕还从来不知道你也是有功夫的,那一日要不是你反应快,可能中箭的就是朕了,朕在这里谢谢你了。”
王成笑道:“陛下谬赞了,护卫陛下本就是老奴的职责所在,谈不上一个谢字的。”
“和朕说说,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叫什么名字?”朱祁钰对于功夫也来了兴致。
后世虽然大家都知道功夫是个好东西,但是朱祁钰却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功夫,如今有了机会,朱祁钰便来了兴致,想要了解一下,看看王成练的是什么,自己能不能学两手。
王成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道:“老奴练习的不过是一些拳脚功夫,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名字的,当初教老奴的教习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哦?朕能不能练?若是要像你一样阉了,那朕可不练的。”朱祁钰笑着问道。
王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略带窘迫地回答道:“陛下,老奴的这些拳脚功夫都是些军中教习传出来的,当初吃了不少苦,不值得陛下学习的。”
“不过学习这些拳脚功夫也不用必须要阉割,当初的军中教习就不是阉人啊!”
“朕还以为你练的是葵花宝典呢!”朱祁钰失望了。
王成也是无语,哪有什么功夫需要先变成阉人的,这些功夫不过是些发力技巧和反应速度,阉人的体力本就不如正常人,学这些也只是为了反应快点,身体好点,和劳什子葵花宝典有什么关系。
虽然朱祁钰并没有让王成去监视胡濙,但是王成却不这么想。
既然胡濙已经有了嫌疑,那么不监视调查怎么能找到证据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刺王杀驾的大事。
王成转头就去找了舒良这位掌握着东厂的大太监,交代他安排人在皇宫外面盯着点胡濙,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有所交往。
不过这个任务却把舒良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胡濙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舒良一脸惊讶地看向了王成王公公。
此时的王成却是一脸平静,提高声调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去做此事?”
舒良连忙否认:“不,不,我不是不愿意去做此事,而是感觉太过荒谬,胡濙如今位居内阁次辅,他没有什么理由要对陛下出手啊。”
“有没有理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让你去就是为了找到胡濙参与此事的实证,记住,你是眼下负责东厂的大太监,效忠的是陛下,其他任何人的命令都可以不遵从,但是陛下的利益必须保证。”王成冷声警告道。
好吧,这话说的没毛病。
舒良点点头,道:“是,多谢王公公指点,我这就安排人手去胡府盯着。”
“去办吧,我已经和兴公公说过了。”王成淡淡吩咐道。
这件事他和兴安已经说过了,兴安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也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支持的,而且王成还主动要求自己去通知东厂舒良,万一出了问题,他兴安还可以从中把自己摘出来,自然不会反对。
等王成走后,舒良找来自己的军师魏燕,将此事安排他去办。
不过等他将事情和魏燕说完,魏燕也是和他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一脸惊讶与奇怪。
在他看来,皇帝的这个猜想真的是有些匪夷所思。
太上皇都死了,胡濙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刺杀皇帝?这也太扯了些吧。
胡濙虽然是宣宗的托孤之臣,在英宗朝也是位高权重,但是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情,当今天子对他虽然不器重了,但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谁让他在赎回太上皇这事儿上太过积极,给皇帝添堵呢?架空他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新皇登基,对手底下的大臣进行替换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初他胡濙也是因为支持宣宗登基才从应天府调任到顺天府的,从而挤走了三杨之一的杨溥,自己坐上了礼部尚书的宝座,而且一坐就是二十几年。
“这个不太可能吧?”魏燕语气不定地问道。
见魏燕也是质疑这件事,舒良没好气地道:“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能决定的,就连我都没资格决定,你在这里质疑什么?”
“再说了,那群文官哪里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干出来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魏燕知道舒公公对文官没有什么好印象,并且这不是舒良一个人的态度,而是所有宦官的一致看法。
没办法,平时弹劾他们的都是文官,武勋那面的关系倒还不错,毕竟大家都是捞银子,他们宦官又不是不懂规矩,不会自己吃独食,即便有机会捞银子,武勋的那一份也会提前留出来,甚至有的时候文官的那一份也会留出来,但是那些文官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认为他们没资格捞这些银子,武勋那面都是莽夫,也没资格拿银子,所以所有的银子都应该是他们的。
银子都是如此,权势更是要争,所以双方的争斗自然而然就会出现,问题是,弹劾他们的监察御史都是进士出身,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即便是他们宦官听起来有时候也感觉有道理,不知内情的皇帝自然更加感觉监察御史的话可信,即便皇帝看在亲近的份上会出面保他们,有时候也会引起更多官员的弹劾,皇帝自己都感觉麻烦,于是只能放弃他们这些宦官了。
对此魏燕也觉得好笑又无奈,好笑的是这些人暗中贪腐,但是表面上却还是正正经经的,文官会表现得一身正气,宦官则是拿亲近之情说事儿,要是换成他,直接就将所有事情拆穿,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无奈的是,他进了官场才发现,大明这些官员实在比自己父亲的侠义堂更黑,手段更狠辣,真正做到了杀人不见血的程度,有些时候更是睁着眼说瞎话,光明正大地欺骗皇帝,就像大明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满朝文武里面有几个不狎妓的,就连那些负责监察此事的都察院监察御史都会做,他魏燕也就只知道一个人不狎妓,那个人就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是的,从东厂和锦衣卫的记录中,只有他一个人不狎妓,剩下的所有人都不例外,全都有过记录,就连目前掌握都察院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前几天还去过,而且还一次性叫了九个歌女作陪。
不过这些都和他魏燕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东厂的人,舒良舒公公的亲信,既然舒良已经吩咐了,那他自然要照办。
于是魏燕躬身道:“舒公公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定不会出什么纰漏。”
舒良也是满意地拍拍魏燕的肩膀,道:“魏燕啊,你可是本公的一员福将,整个东厂要是都像你这样得力,那本公也就轻松了。”
对于这一点,整个东厂都是这么认为的,舒良自从接手东厂之后,也没少犯错误,他之所以能稳固自己的位置,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手里有魏燕。
自从舒良捡到魏燕之后,他就一路立功,先是赈灾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人将白莲教逆贼的消息送到自己手里,让自己提前扑灭了一场叛乱,而后又是莫名其妙抓到了齐侠的信使,阻止了大都督府计划的泄露,挽救了整个大明北征军,虽然没有从齐侠的嘴里挖到隐太子的消息,但是这不能怪魏燕,只能怪齐侠的嘴太严,即便到现在,齐侠都还没有开口呢。
魏燕也是有些得意,他之前科举不利,一直没有考上,等到侠义堂覆灭,自己流落街头的时候,却是得到了舒良的收留,然后就是依靠自己的学识和见识,帮助舒良扑灭叛乱,又在偶然间抓到了齐侠的信使,借助厂卫的力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有的时候他都在想,要不要自己阉了自己,跟着舒良一起当宦官算了,不过想想自己还没有香火,魏燕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他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没必要做出这种决定。
魏燕恭维道:“属下不过是有些微末之功,当不起公公如此夸奖,在属下看来,属下就如那周仓一般,在遇到关公之前也不过是一山贼,只有在遇到了关公之后,这有机会生擒庞德,被人尊为周大将军。”
“属下也是一样,没有公公的赏识,属下也不过是一乞丐罢了,只有到了公公手下,属下才能立下些许微末功劳,所以属下的功劳其实都是有公公才能得到的,没有公公,属下什么都不是。”
一番话逗得舒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