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银子的来路,朱祁钰心情大好,立刻吩咐转向,直接向着东厂杀去。
皇帝驾到,舒良连忙带人出来迎驾,东厂衙门的院子里跪了满满一地。
“都起来吧,自己忙自己的去。”朱祁钰快步走进院子,随意吩咐道:“舒良,去你的公房。”
“是。”舒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还是起身在前面引路。
舒良的公房并不远,就在正堂后面。
朱祁钰也是第一次来东厂,一进正堂就看到了正堂当中供奉着的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画像,也就是后世关圣帝君的画像,和后世差不多,都是一身绿袍,红脸长须,整个人英武非常。
朱祁钰驻足问道:“你们东厂供汉寿亭侯干什么?”
舒良赔笑道:“汉寿亭侯英勇善战、忠义无双,奴才们供奉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时刻提点自己,让下面人做事时能够不畏艰险,永远忠于天家。”
他很少见到朱祁钰,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拍拍马屁,表表忠心。
“很好。”朱祁钰对于舒良的表忠心很是受用,评价道:“你们东厂是朕的家臣,就应当如此,只要努力做事,朕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陛下英明。”舒良笑着道。
朱祁钰抬脚继续走,边走边说道:“如今朕就有一件事情要交代给你们东厂去做。”
“陛下请吩咐,奴才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舒良立刻答道。
“不着急,进去说。”朱祁钰摆摆手,迈步走进了舒良的公房。
舒良的公房也是比较简单,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是在座位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忠字,朱祁钰很满意,来到舒良的位置上坐下,随后翻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对舒良问道:“舒良啊,朕来问你,你对大兴隆寺了解多吗?”
“大兴隆寺吗?”舒良想了想,答道:“回陛下的话,平日里奴才没什么时间去礼佛,知道的不算太多,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大兴隆寺的寺产大概有多少?你知道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舒良一愣,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这个奴才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大兴隆寺比较富庶,寺内有两个钱粮仓库,在顺天府还有一些土地,城内的铺面大概有几十个吧。”
“这么多的吗?”朱祁钰感觉有些惊喜,别的不说,光是京师城内的铺面就值不少银子呢,这和曹老六在照明坊的宅子可有所不同,曹老六的宅子不是临街的,做不了铺面,只是因为离紫禁城比较近而已,就价值上百两,换成京师的铺面,没有个一千两那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大兴隆寺光是铺面就有几十个,自己抄了来,转手卖出去,那就是几十万两呢!
更别提还有顺天府的土地和那两个钱粮仓库,估计抄出来一两百万两应该没什么难度。
舒良点点头,道:“奴才请陛下恕罪,东厂一般注意的是市面上的消息比较多,像大兴隆寺这种佛门寺院,东厂一般是不会去关注的,这个也是奴才之前听说的而已,暂时还做不得准。”
还能有更多?
朱祁钰是真的有些惊喜了,继续问道:“那大兴隆寺借贷放款之事你知道吗?”
舒良想了想,道:“陛下,这件事情奴才也是听下面人说起过,不过并没有太过关注,要不奴才把下面的档头叫过来,让他和您说说?”
朱祁钰看着舒良没点头,弄得舒良有些不知所措了,但皇帝在这里,轮不到他做主,只能继续等着。
片刻之后,朱祁钰才点点头,道:“可以。”
“那奴才这就出去把人给叫进来。”舒良如蒙大赦,立刻答道,接着转身出去,没一会儿便领进了一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进来,正是他的亲信之一魏燕。
魏燕一进来便俯身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臣魏燕,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祁钰随意说道。
“谢陛下。”魏燕又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敬候着朱祁钰的提问。
毕竟舒良刚才叫他的时候已经和他说过了,皇帝想要了解大兴隆寺的事情,让他仔细回答。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直接问起大兴隆寺,而是问起了他的出身:“魏燕是吧,你是锦衣卫出身?”
魏燕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是锦衣卫出身,而是前年舒公公去山东河南赈灾的时候救下的,有幸立下几个功劳,所以舒公公才将臣的职位补到了锦衣卫里面。”
朱祁钰点点头,随意问道:“我听你说话没有什么地方口音,你是京师人?”
“正是。”魏燕立刻答道:“臣本就是京师人,自小便在京师长大,只是前些年家中突遭变故,这才流落到了山东临清府的。”
“哦。”朱祁钰继续问道:“朕听你说话言语清晰,喜欢咬文嚼字,莫非你读过书?”
魏燕躬身答道:“臣是童生出身。”
“怪不得呢!”朱祁钰笑着道:“朕就说嘛,听起来没有一点山东河南的口音。”
“对于大兴隆寺,你知道多少啊?”
朱祁钰突然问起了大兴隆寺的事情,好在魏燕一直在心中提防着,立刻便答了出来:“回禀陛下,臣查过大兴隆寺。”
“大兴隆寺目前有在册僧人一百多名,方丈是戒空大师,没有度牒的僧人大概有三百多人,不过这些人一般不在大兴隆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城外的田地里务农,还有几十个小沙弥。”
“那大兴隆寺的寺产呢?”朱祁钰又问了一遍。
魏燕自信答道:“年初的时候臣了解过一次,当时大兴隆寺是有两个钱粮仓库,一个存粮,大概有一万石左右,另一个存钱,大概一百多万两存银,田产方面的话,主要集中在顺天府,有两万四千亩左右,河间府比较少,大概一千三百多亩,在京师的铺面有七十八间,其中十间是在大兴隆寺正门左右,贩卖的是香烛僧衣之类的东西,剩下的六十八间则遍布京师,主要是以租赁为主,另外在通州还有三四间铺面和一个仓库,主要做的是粮食的生意。”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半年时间,具体数目可能会略有差池,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仔细,反问道:“这都是你自己调查的?”
魏燕点点头,道:“对,舒良舒公公曾经和我们说过,东厂是天子耳目,京师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东厂必须都要知道,所以臣就在闲暇时调查了一下。”
“很好。”朱祁钰夸赞了一句,继续问道:“那大兴隆寺放贷之事,你知道多少?”
魏燕精神一震,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立刻回答道:“此事也是舒公公听说了之后,吩咐臣去查的。”
“其实大兴隆寺自建寺以来就在做借款放贷之事,太宗起兵靖难的时候,道衍大师曾经拿出了仁寿寺的存银作为太宗起兵的军费,后来太宗迁都回了京师,仁寿寺就一直在做这一块的生意,正统十三年,英宗皇帝重修仁寿寺,赐名大兴隆寺,从此之后京师佛门借贷的生意基本就是以大兴隆寺为主,其他诸寺均以大兴隆寺马首是瞻。”
“大兴隆寺每年放贷大约在三十万两左右,只在京师地面上做,利息大概在三分左右,不同人所给予的利息有所不同......”
“等等。”朱祁钰有些惊讶,出言问道:“大兴隆寺针对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利息?”
魏燕点点头道:“正是。”
“普通百姓借贷,基本都是在三分左右,以家中田产抵押,商贾借贷会高些,大概在四分,以铺面货品作为抵押,官员借贷则是在一分左右,基本上不需抵押......”
“朝廷官员还需要向他们借贷?”朱祁钰是真的有些震惊了。
他知道大明的官员穷,但是他也知道,朝廷官员是有冰敬碳敬的,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没想到这都不够,还需要向大兴隆寺借贷。
魏燕点头道:“对,不仅朝廷官员需要借贷,就连一些参加会试和殿试的举子一样需要向他们借贷。”
“而且这些举子借贷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抵押,只要按时还款就可以。”
“怪不得呢!”朱祁钰长叹一口气,对于大兴隆寺的手段极为佩服。
他原来还在思考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为什么没人上奏这种事情,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朝廷选择监察御史的标准就是进士出身,为人刚正,家境清贫。
第一条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条是限制武臣插手监察的。
第二条看人品,其实就是看风评,风评好的人,更容易选为监察御史。
第三条则是考察关系网的,毕竟谁都知道,家境富贵的进士,关系网比较多,让他们去监察弹劾别人,容易产生顾虑,但是家境贫寒的则不需要考虑家中关系网之类的事情,只需要盯住犯错的官员弹劾立功,以便自己能够更快升上去。
眼下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基本都是这三条标准选进去的,年龄大的外派巡抚地方,年龄小的负责待在京师监察百官。
大兴隆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参加春闱的举子那么大方,连抵押物都不要就敢借贷给他们。
试想一下,一个家境比较贫寒的举子来到京师参加春闱,但是因为没钱,诸多事情都不方便,这时候大兴隆寺的和尚站了出来,对这个举子说,我佛慈悲,借钱给你,月息一分,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安心备考,这个举子能不感动?等这个举子考上了进士,选官成为监察御史,面对着大兴隆寺的不法之事,他会选择挺身而出,还是选择漠然置之呢?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吧,不然自己背上一个不知恩的骂名,还谈个屁的前途光明,能混下来一辈子都算是不错的了。
魏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等着皇帝继续问话。
朱祁钰叹够了气,重新提起精神,再次问道:“那么魏燕,你对大兴隆寺在放贷上的不法之事知道多少呢?”
魏燕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只知道,大兴隆寺和市面上的一些泼皮有联系。”
“有些百姓在借贷之后偶尔会还不起本息,大兴隆寺便会找来一些泼皮来处理此事,从收回来的银钱中拿出一部分当做泼皮的辛苦钱,毕竟大兴隆寺的和尚需要保持一个修禅的形象,不方便做这些腌臜之事。”
“看来你知道的还是比较多的。”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向舒良和魏燕讲了一遍,然后说道:“朕是真的没想到,在如今京师的地面上,还有人敢这样做的,所以朕希望你们东厂能出手对付大兴隆寺,找出实证,把大兴隆寺给朕查封了。”
“查封大兴隆寺?”舒良惊呼道。
“对,就是查封大兴隆寺。”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怎么?你做不到吗?”
舒良赶忙回答道:“奴才不是不敢,只是听到陛下的旨意有些震惊。”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朱祁钰训斥道:“只是查封一个寺庙而已,朕还没让你做其他事情呢!”
什么?还有其他事情?
舒良的心里不禁开始打起鼓来,生怕皇帝再安排下一件更难的事情。
查封大兴隆寺的事情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那可是英宗皇帝为了给太皇太后祈福,特意让王振修的啊,直到今天,大兴隆寺还有太皇太后的长明灯在里面供奉着呢!
自己真的查封了大兴隆寺,灭了太皇太后的长明灯,万一太皇太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肯定会有人将罪过栽到自己头上,自己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啊!
舒良久久不说话,等得朱祁钰都有些不耐烦了,冷哼道:“怎么?你不敢吗?”
舒良被朱祁钰的冷哼惊醒,连忙翻身跪倒,回答道:“陛下的吩咐,奴才都是敢的,只是此事涉及太皇太后,奴才怕事情处理不善,连累到了陛下,那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啊!”
朱祁钰不悦道:“舒良,说来说去,你还是害怕了啊,害怕太皇太后迁怒于你,回头找机会治你个罪过,你担心丢了这个东厂的位置吧?”
“奴才没有,奴才没有啊!”舒良立刻哀嚎道:“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一定全力以赴,上刀山下火海,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个废物。”朱祁钰站起身来,一脚踢了过去,狠狠骂道:“你若是不怕,刚才就该答应朕的,而不是现在朕生气,你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朕警告你一句,太皇太后想要处置你,朕能拦得下来,但是朕如果想处置你,整个天下没人能拦,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行!”
朱祁钰的语气极为狠厉,这是舒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不禁开始大哭起来,边哭边道:“陛下恕罪啊,方才奴才真的是怕了,不过是想到陛下信重奴才,这才答应下来的,奴才不想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一旁的魏燕也是立刻跪了下来,陪着舒良一起认错。
朱祁钰看了一眼旁边的魏燕,厉声问道:“魏燕,朕在教训舒良,又没有教训你,你跪下做什么?”
魏燕答道:“回陛下的话,舒公公是臣的恩人,没有舒公公,臣前年就饿死在临清了,陛下训斥舒公公,臣恨不得以身代之,替他受陛下责罚。”
“你替他受罚?”朱祁钰冷哼一声,道:“好,好啊!”
“你也是个伶俐人,朕不是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了,既然你愿意替他受罚,那事情你也去替他做了吧。”
“这几天去找找大兴隆寺违法的证据,带人给我查封了。”
魏燕立刻磕头道:“陛下,臣愿意,臣愿意替舒公公做了此事。”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朱祁钰的火气略微收敛了一些,喝问道:“你自己说,什么时候能把大兴隆寺给朕查封了?”
这次魏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才答道:“十天。”
“十天之后,臣保证大兴隆寺一定会被查封。”
“合情合理?证据齐全?”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魏燕点头,道:“陛下放心,若是证据出了问题,无法给大兴隆寺定罪,那臣愿意以项上人头,向陛下赔罪。”
朱祁钰大手一挥,喝道:“朕不需要你的脑袋,朕只要大兴隆寺,若是你做不到,那你就和舒良一起去云贵为卒戍边吧!”
“而且十天太久了,朕不想等那么长的时间,朕只给你五天时间,你要保证给朕拿到大兴隆寺!”
魏燕却是摇摇头,对着朱祁钰问道:“臣斗胆,想向陛下解释一下为何要十天。”
“你说。”朱祁钰略带恼怒地说道。
魏燕恭敬问道:“陛下,臣要十天时间,是要留出五天,将大兴隆寺的铺面和贵重货物全部卖出去,换成银子,方便陛下接收。”
朱祁钰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点头道:“好,那朕就给你十天时间。”
“这次事情如果你们东厂办得漂亮,朕亲自下旨,给你升一个锦衣卫镇抚,再从宫中珍藏选出一把刀来,换掉你的绣春刀。”
魏燕大喜,立刻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按时完成任务,绝不会有一丝拖延。”
“好了,事情已经说完,朕先回宫了,十日之后,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吩咐了一句,转身带着王成出了东厂,回宫去了。
舒良一脸懵地送朱祁钰离开,立刻便拉过魏燕开始问了起来:“刚才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发那么大火气?又为何突然消了火气,还许下重诺赏赐你宝刀?快和本公说说。”
魏燕恭敬答道:“陛下发那么大的火气,其实是因为公公做错了一件事。”
“我做错了一件事?”舒良不明白,追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魏燕回答道:“公公方才害怕了,没有立刻接下陛下的旨意。”
“那是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压力哪里是我可以扛得住的?万一惹怒了她,本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舒良立刻解释道。
魏燕却是摇摇头,说道:“不,公公理解错了。”
“小人想提醒的是,现在的兴公公虽然名义上是东厂督公,但是他基本上不怎么插手东厂事务,所以实际上的督公就是您。”
“自从太宗设立东厂,其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听话,东厂督公必须是值得皇帝信任的人,皇帝的旨意必须照办,不能有丝毫迟疑,就如公公说的,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油锅里面滚一圈,也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到时候东厂督公这个位置就坐不稳了。”
“陛下刚才生气,不是针对您害怕,而是针对您迟疑的问题,公公还要记住,从今往后,但凡是陛下的旨意,都要立刻接下来,不能有半分犹豫。”
“原来如此。”舒良点点头,再次问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陛下为何又突然消气了?还对你许下重诺?”
对于这一点,舒良也是想不明白。
魏燕则是笑笑,然后才答道:“公公,方才陛下一直在强调的是,查封大兴隆寺,而不是抓捕寺内僧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舒良继续问道。
魏燕点头道:“这当然有。”
“抓捕寺内僧人,针对的是人,说明陛下想要处置一些人而已,其根本原因只是他今天看不过去了而已。”
“但是查封大兴隆寺可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舒良再次追问道。
魏燕微微一笑,道:“公公仔细想想,您之前做事的时候,查封主要是针对犯人家中的财物吧!”
“陛下强调查封大兴隆寺,说白了就是告诉您,他对寺内的僧人不感兴趣,他想要的只是大兴隆寺的钱。”
“你是说,陛下缺钱了?”舒良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