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使团不留下八成的性命,此事就不算完。”朱祁钰恶狠狠地道。
“不可啊!”杨善立刻劝道:“我华夏自古就有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规矩,若是杀了他们,那我大明的威信可就尽丧了啊!”
他是鸿胪寺卿,靠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如果对方全死了,或者被杀怕了唯唯诺诺的,那他杨善对朝廷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一旁的何文渊也是微微点头,只有王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
朱祁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指着杨善说道:“杨爱卿,朕问你,汉为何会灭?”
杨善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汉末之时内有外戚宦官乱政,外有黄巾之乱,整个朝廷气数已尽,自然会灭亡。”
朱祁钰又问道:“那其他朝代为何会灭亡呢?”
这个问题杨善可就不好说了,历朝历代灭亡的原因完全不一样,例如晋亡于世家大族把持朝政,隋亡于炀帝好大喜功,唐亡于节度使,宋亡于内忧外患严重,又遇到了蒙古最巅峰的时候,自然一样留不下来。
但是如果要将这些朝代灭亡的原因总结成一句话,或者几句话,这种事情杨善压根就没有在心中想过。
这么总结的话准确率实在是太低,差了好多种情况,杨善感觉非常别扭。
只是朱祁钰是在对他提问,而且今天很明显便可以看出来朱祁钰的脾气不好,所以杨善也不能不回答,只得支吾了几声才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时朝廷气数已尽,自然会亡。”
朱祁钰对于这个答案明显很不满意,于是摇摇头说道:“不知杨爱卿是否听过一句话,‘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杨善摇摇头,道:“未曾听说。”
何文渊和王直也都看向了朱祁钰,因为这个说法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朱祁钰在心中笑笑,这个说法他们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这是三百年后明末清初的时候大儒王夫之说的,除非他们能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否则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对于这一段,朱祁钰第一次听说便非常喜欢,当时还默默背诵过,如今看来,可以拿出来装一下了。
于是,朱祁钰缓缓说道:“桓,灵之世,士大夫而欲有为,不能也。君必不可匡者也;朝廷之法纪,必不可正者也;郡县之贪虐,必不可问者也。士大夫而欲有为,唯拥兵以戮力于边徼;其次则驱芟盗贼于中原;名以振,功以不可掩,人情以归往,闇主权阉抑资之以安居而肆志。故虽或忌之,或谮之,而终不能陷之于重辟。于是天下知唯此为功名之径而祸之所及者鲜也,士大夫乐习之,凡民亦竞尚之,于是而盗日起,兵日兴,究且瓜分鼎峙,以成乎袁、曹、孙、刘之世。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汉代灭亡,诸侯混战,最终天下三分的时候,中原周围不是没有游牧的部落,但是你又听说过哪个蛮人能够对中原造成什么威胁的?”
“当时的乌丸乃是最强大的外族,却被曹操的一支偏师剿灭;昔年横行漠北的匈奴,一样被公孙家的白马义从打得狼奔鼠窜;东南的山越勇猛非常,却还是被年纪轻轻的陆逊击败,以强健者为卒,以老弱者为农,一夜之间得精兵数万;西南的南蛮也被诸葛武侯击败收服,老老实实听从季汉的统领;甚至就是西北的羌氐,一样被马腾马超父子收服。”
“也就是到了司马家得了天下,八王之乱把汉人的那最后一点底气消耗光了,这才出来个五胡乱华,我汉人不得不衣冠南渡,躲到了长江之南。”
“但是你们知道吗?昔年汉使在出使番邦之时有多强横,甚至有人愿意主动求死,为朝廷争取一个开战的机会,楼兰王安归先后截杀汉使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王忠、期门郎遂成,结果呢?汉使傅介子当着楼兰满朝文武的面将楼兰王刺杀,却丝毫无伤,直到东晋隆安四年,高僧法显西行,他在《佛国记》里记载,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而后又有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这些故事你们也是都知道的。”
“甚至你们不知道的是,昔年蒙古人西征,那几乎就是打一仗就要死掉一个使臣,但是蒙古人却可以做到势如破竹,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所以,朕不认为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而是认为,若是朕的使臣无法说服敌人,那敌人就需要面对我大明的兵锋,相信在这样的威胁之下,使臣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明如今已经基本可以做到攻无不破战无不胜,而倭国有这种实力来威胁大明吗?”
“没有,倭国如今应该正准备内乱,压根没功夫搭理区区一个使臣的生死,他们现在连自己的天皇都未必能保住呢!”
朱祁钰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其核心观点只有一个,使臣一般只有在国家强大的时候会有危险,因为国家强大的时候,和番邦谈判的时候才会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从而激怒对方,而迫使对方想要了杀了自己。
只是现在倭国不够强大,却在大明的底盘再三惹事儿,所以朱祁钰的想法就是,这批倭国使团杀了也就杀了,没人会替他们报仇的。
不得不说,朱祁钰的这套理论虽然奇怪,但是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所以王直也不再坚持,出声说道:“既然陛下已经胸有成竹了,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吧,回头臣和俞士悦俞尚书说一声,让他派差役把这群倭国使臣先抓起来。”
“首理大人。”杨善再次出声阻止道:“不瞒首理大人,其实以往来大明朝贡的使团,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违矩的地方,若是都处罚的话,那我大明定会四面树敌的,这对于我大明来说极不划算,不如宽以待人,只惩首恶,不计随从为好。”
王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朱祁钰这时候却是纠正道:“杨爱卿,你不要再坚持了,即便是大明四面树敌也无所谓,再说了,你自己说吧,东面的高丽不敢和咱们为敌,南面安南已经灭掉了,爪哇、占城、暹罗等地朝廷早晚也要弄到手,乌斯藏地势太高,这个再说,剩下的就是西北的察合台汗国,以及正北的也先,这两个地方都是蒙古人,是咱们的死敌,早晚要和大明开战的,所以树不树敌又能如何?”
杨善顿时无语。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你也不要忘记了,这些番邦来入贡,实际上就是趁着朝贡的机会来我大明互市的,所以即便得罪了他们,为了利益他们会仍旧会来大明朝贡,毕竟利益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好吧,臣知道了。”杨善恭敬答道。
王直这时候却突然插话问道:“陛下,您还想攻下占城、爪哇之地?”
“那当然。”朱祁钰点点头,回答道:“安南都如此温暖,土地都如此肥沃了,更南面的占城暹罗岂不是更加肥沃,适宜耕作?如此宝地,怎能不是我汉人所有。”
王直犹豫道:“陛下,如果朝廷再去攻打占城爪哇,那岂不是又要困难几年了?”
朱祁钰有些无语,说道:“谁说朕要像攻打安南一样去打其他地方了?”
“若不发兵攻打,难道陛下还能派杨大人出使说服他们投降吗?”王直出声问道,顺便还略带怜悯地看向一旁的杨善。
杨善也是有些懵逼,紧张地盯着朱祁钰,生怕他回答是的。
但是不出他们所料,朱祁钰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
杨善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倒在地。
刚才朱祁钰可是举了汉使和蒙古人的例子,那些使臣一般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在朱祁钰话题一转,继续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具体需要看当时的情况,若是敌人死活不投降,那朕自然不会派使臣过去枉死。”
听到这里,杨善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不是那个必死的结局了。
朱祁钰看着放松下来的杨善,呵呵笑道:“杨爱卿,你想多了,即便到时候出使,也轮不到你这个鸿胪寺卿出去,派个孙日让那样的鸿胪寺的主事就足够了。”
好吧。
听朱祁钰提起了孙日让,杨善不禁又想起了倭国使团的事儿,出声问道:“陛下,倭国使团就必须要死掉八成吗?若是朝廷杀了这么多人,那可真的容易沾上一个残暴的名声啊。”
“残暴?”朱祁钰这时候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问道:“杨爱卿,你可曾听说过倭国有种事情叫做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