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你,这种功劳你拿不拿?想不想要?”都指挥佥事王勋问道。
副将顿时犹豫了。
有功劳可以拿,他自然想要,毕竟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便是他们边军也干过不少,副将自己就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而且城下的人是蒙古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杀了他们,算不得杀良冒功。
但是,那个领头的蒙古人明确说了,他们是过来投靠大明的。
既然是过来投靠大明的,那就是自己人,明军之中又不是没有蒙古人,甚至那位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毛福寿已经被朝廷封为了南宁伯,已经被派去协助沐家镇守云南了。
如果杀了这些过来投靠的人,岂不是有损朝廷的名声,绝了那些心向大明的外邦人的退路?朝廷真的追究下来,他们未必能扛得住啊!
副将将自己的担忧小声说了出来,王勋却是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教训道:“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情轮得到你来操心吗?那是朝廷中枢需要操心的事情,哪里需要咱们来胡思乱想!”
“再说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朝廷用得到咱们,为的就是保家卫国,驱逐鞑虏,这些蒙古人主动过来投靠,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暗藏什么祸心?万一他们是想骗开城门呢?”
“得了,你别再废话了,老实下去准备吧,如果你不同意,就先给我把嘴闭上。”
说完便一把推开副将,指挥人布防起来。
城下的阿拉坦看着城上的动向奇怪,心中不免忐忑,又有些着急,高声问道:“城里的人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开门放我们进去?”
王勋在城头上高声答道:“外面的人请稍等片刻,你们毕竟是突然过来的,队伍中又没有朝廷的人,我们必须保证你们没有任何威胁城池的意思,所以提前布防一下,还请见谅。”
“一会儿我们打开城门,你们先进瓮城等待,我们派人检查过没有敌意便可放你们进城了。”
阿拉坦这才放下心来。
的确,胡恭又不在这里,城内的守军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有所防备是正常的,如果有一队明军突然说要投靠自己,自己一定也会有所防备的。
等了一会儿,城内没了动静,王勋从墙上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城外的人听着,我们马上打开城门,一会儿你们进了瓮城,我们会关上城门,你们在瓮城内耐心等待,待我们检查完毕之后就放你们进城。”
“哦,对了,一会儿你们千万不要着急,城内已经在准备饭食酒水了,等检查完你们,便可以直接吃上饭。”
阿拉坦的心情立刻便好了起来。
还是汉人细心啊!知道自己这一路过来辛苦万分,吃不饱睡不好,就连水都是节省又节省的,现在接待自己,都不需要自己提起,便提前准备起了饭食,还有酒水,看来投奔大明是对的,自己不会受到亏待,自己的族人也不会被汉人欺负。
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巴图特部一众人鱼贯进入了瓮城。
瓮城不大,阿拉坦的几千号人进来之后还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和阿拉坦所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们进来之后并没有看到城内的明军在瓮城里迎候,不过想想也没什么问题,阿拉坦用明军防备自己有异心的理由便放了过去。
自己是真的过来投靠的,压根就没有攻打城池的想法,只要明军检查之后,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喝点美酒,再好好休息一番,不用日夜提心吊胆,担心也先突然出现了。
随着他们全部进城,城门又吱呀呀地关上。
一众巴图特部族人略微骚动了一下,旋即便被阿拉坦安抚了下来,平静地等待明军过来检查。
他们也是疲惫不堪,压根不会去操心明军会有什么威胁,反正他们都是真心过来投靠的,而且队伍里还是以女人和孩子为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偷城的样子。
就在他们按捺住心神等待的时候,城头上突然猛地丢下了一根火把,随后更多的火把被丢了下来,照亮了他们的身形。
巴图特部的族人们顿时有些惊慌,一种不安的感觉猛地浮现在他们的心头。
很快,这种不安的感觉转变成了现实,因为他们真的遭到了明军的攻击。
随着城头上的一声号令,箭雨猛地向他们射来,如沙漠中的沙尘一样密集,狠狠地射在了毫无防备的族人身上,一个又一个族人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阿拉坦的脑子顿时一懵,他没想到明军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他们居然真的想杀了自己,于是立刻大声质问道:“城上的明军,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不过却没人听到他的声音,现在城上喊杀声震天,瓮城里又全都是巴图特部族人的惨叫和哀嚎。
阿拉坦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是仍然没有人回答,只是吸引了更多的箭矢向他射来。
阿拉坦无奈,只得组织人抵挡,所有人聚集成一团,男人们站到外围,女人则是被保护在中间,孩子被保护在最中间。
这也是草原民族多年养成的习惯,孩子是部族的希望,被保护得最好,女人可以生育,可以让部族壮大,保护在中间,男人则是战斗的主力,这时候围在最外面,至于老人?这次阿拉坦出逃,压根就没有带这些拖累,否则他们还是要被放在最外围抵挡明军的箭雨。
不过阿拉坦知道,如今他的安排,只是绝境中的挣扎而已,自己和族人被围困在瓮城里面,周围是连绵不断的箭雨,即便有再多的人,也没办法一直抵挡。
阿拉坦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高喊投降吧?自己早就说过是过来投靠大明的,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明军的指挥做的,但还是受到了明军的攻击,这明显就说明明军是不相信自己的,即便自己将嗓子喊破,在自己这群人没死干净之前,明军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打破城门逃出去?这同样不可能。他们一路逃过来,早已疲惫不堪了,队伍中一半又是女人和孩子,让她们去抵挡明军的箭雨?还是让她们去打破城门?无论哪一个选择,看起来都是不靠谱的。
所以,阿拉坦只感到一阵绝望。
“族长,咱们要怎么办?”一个族人靠了过来,大声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阿拉坦摇摇头,说道:
“但是你是族长,巴图特部的族人都在看着你,你必须要找到一条生路啊!”那名族人喊道。
阿拉坦无力地摇摇头,回答道:“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如今这种局面,压根不可能有一条生路的。”
“早知道汉人不能信任,我就不带着你们南下投奔他们了。”
那名族人沉默,摇摇头退开了。
这样的族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既然没用了,那就没有必要保护他了。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纷纷退开,只留下阿拉坦一个人站在原地。
随着巴图特部族人们的惨叫声逐渐消失,射向他们的箭雨逐渐稀疏,然后慢慢停了下来,城头上再也没有喊杀声,也没有一点弓弦声,只有瓮城里的惨叫和沙漠中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呼呼风声。
阿拉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在流血。
自己的族人死了,不,准确说马上要死光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阿拉坦相信明军不会留下活口的。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贸然相信胡恭的话,即便投降了也先,自己的族人也不会损失到这种地步,他们虽然会沦为奴隶,但是却仍然有机会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复兴巴图特部。
但是现在却因为他的决定,所有人几乎都死光了,巴图特部复兴的希望已经消失。
阿拉坦悲愤莫名,双眼中满是泪水,死死地盯着城头,试图寻找到下令杀死自己族人的凶手。
但是如今是深夜,城头上的火把也不够多,他压根找不到下令之人。
心中一股悲愤之意猛地涌出,阿拉坦对胡恭已经恨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他拔出弯刀,大喊一声:“胡恭,你欺骗我!汉人,不可信!”
说完,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整个人转眼间没了气息。
城下已经没了抵抗,内门吱呀呀地打开,明军派出刀盾手开始补刀,把将死的敌人杀死,或者将装死的敌人杀死,顺便在打扫一下战场,搜刮一下财物,这是这时候战场的正常流程。
副将在王勋的身边,轻声问道:“大人,我方才好像听到城下有人喊鸿胪寺少卿胡大人的名字?”
胡恭赶去巴图特部的时候,也是在他们宁夏中卫停留过,是他负责接待的,所以对胡恭这个名字还算熟悉。
“你听错了。”王勋却是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大声吩咐道:“兄弟们,都给我认真起来,把战场打扫干净了,鞑子的脑袋全都给我割下来,本将军要拿去报功。”
“军中司马,给我写一封报功的奏疏,就说宁夏中卫遭遇蒙古人诈城,幸亏本将军识破敌军意图,顺势将敌军骗入瓮城,全歼敌军五千,大获全胜,中卫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