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瑞拿起那件汗衫儿,不禁惊叹其做工之精致绝伦,简直是世间罕有!
不由心道:单看这针线活儿,便知其手艺超凡脱俗,令人爱不释手!
这针线实在是出色,每一针都仿佛缝进了千般情意。
君瑞我着实佩服她是如何缝制出如此完美的衣衫,其长短宽窄,竟无一尺一寸的标准,也无人试穿,却这般合身!
想必她在缝制时,定是费尽了心思。
张君瑞忘情地说道:“小姐啊,你寄来的这些礼物,饱含深情厚意,你的用意,下官自是能件件猜透。”
琴童道:“相公,少夫人送这些东西的用意,琴童也能猜到一二。”
张君瑞道:“哦?你竟也能猜到?”
琴童道:“这有何难,衣裳自然是给相公穿的,这瑶琴和玉簪定是给相公用的,我说的可对?”
张君瑞道:“如此简单,那小姐岂不成了庸才,你家相公又岂能算得上才子?”
琴童道:“听相公这番话,这些物品当是另有深意了?”
张君瑞道:“那是自然。”
琴童言道:“还请相公为琴童讲解一下。这瑶琴有何深意?”
张君瑞应道:“这瑶琴啊,她是在教我闭门修习禁指之法。”
琴童茫然,追问:“何为禁指?”
张君瑞解释道:“你不明白,这禁指乃是操琴的指法。她告诫我要心如止水,远离邪念,专注于琴谱声诗,涵养圣贤之情,效仿巢父许由洁身自好,不为名利所动。”
琴童又问:“那这玉簪有何用途?”
张君瑞答曰:“这玉簪纤细如笋,洁白似葱,温润如玉,晶莹无瑕。她希望我能如这玉簪一般,温润而无瑕疵。”
琴童再问:“那这斑管又有何深意呢?”
张君瑞答道:“这斑管毛笔的斑竹,曾是凤凰栖息之所,历经胭脂泪染,点点斑斑,犹如当年娥皇泣诉舜帝,如今亦如淑女思念君子,小姐的泪水犹如湘妃竹上的斑点。”
琴童疑惑:“这汗衫又作何解?”
张君瑞深情说道:“这汗衫贴身而穿,如同小姐与我形影不离。”
琴童继续问:“那这裹肚呢?”
张君瑞回答:“这裹肚犹如一片薄绵,在灯下缝了又缝,寄托了腹中的哀愁,暗示了心中的情思。”
琴童最后问道:“这绵袜又如何理解呢?”
张君瑞道:“这绵袜新颖别致,针脚细密如虮虱,绢帛柔滑如鹅脂,她是要我谨守礼仪,行为举止有分寸,凡事三思而后行。”
张君瑞追问:“琴童,你临行时少夫人可有其他嘱托?”
琴童答:“少夫人嘱咐,务必转告官人,切勿另结姻缘。”
张君瑞听罢,心如刀绞,哀叹道:“小姐啊,你至今仍未懂我的心意呵!我独守这凄清的客馆,听着风声渐紧,雨丝飘零,雨落零丁,风拂细腻,多少个午夜梦回,萦绕着无尽的伤心事。我病得四肢瘫软,身不由己,心如火焚,却难以立刻赶赴蒲东寺。”
“好我的莺莺小姐啊,你为何还不理解我,传来这番多疑的话语。”
“我并非轻薄浪子,亦非风流浪子,怎会去攀折那些残花败柳!自从来到长安,我从未涉足花街柳巷寻欢作乐,此地更无宰相之家招我为婿。即便偶遇与你容颜相似之人,又怎能比得上你的温婉和才情。”
“你是我心中的至爱,让我日夜思念,魂牵梦萦。新婚燕尔,我却为功名所迫,远走他乡。昨夜还是春风吹开桃李花的良辰,今日却已如秋雨打落梧桐叶般凄凉。”
“我身虽在长安,心却早已飞向蒲东,虽身远但心近,坐卧不宁,思君不见,愁绪万千。感念小姐情深似海,山高水长,我至死不渝。”
“我绝非轻浮之人,会漠视夫妻间的鱼水之欢,而去破坏鸾凤和鸣。对你的思念如潮水般无穷无尽,直至蜡炬燃尽,泪亦流干,春蚕吐丝至死方休。”
“黄耳传音,红叶传情,皆不可得,漫长驿路,亦无梅花鸿雁传书。”
“我孤身漂泊三千里,整日归心似箭,朝朝暮暮,只忧病榻之身,喜闻佳信,犹如盼得文君归。险些儿让我这相思成疾的相如一命呜呼。”
想到此处,张君瑞对琴童叮嘱道:“琴童啊,你将这些衣裳细软替我悉心收拾保存好,在书房中寻一只藤箱,箱内铺上几层纸,放置时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让藤刺勾住了丝绵。”
“若是高高挂在衣架上,只怕吹风会褪去颜色;胡乱裹在包袱中,又恐会折出褶皱。切记要爱惜珍重,万万不可随意处置。”
如此境况,正应了那句:病中喜获寄来书,慰藉我心中无尽相思。含泪观信,和泪写就,断肠人寄断肠诗。
张君瑞在春闱考试时,认识的好友杨巨源闻知此事,赋诗一首赠予张君瑞,诗中写道:清润郎君美如玉,中庭冷霜叶初飞。风流才子春心漾,肠断佳人一纸书。
杨巨源又催促张君瑞,让他速速前往蒲东迎娶莺莺小姐,张君瑞遂着手准备行装,即将上路,怎料郑恒却抢先一步。
却说那郑恒,字伯常,其父郑德泽贵为礼部尚书,乃崔老夫人之兄。
郑恒自幼无人管教,生性倦怠顽劣不堪。
他仗着自己出身名门,累世公卿,自觉高不可攀。
然而,读书对他而言如同陌路,每每见到四书五经,便头痛欲裂,却只知自诩风流,挥霍无度,终日流连于烟花柳巷、秦楼楚馆,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实乃草包一个。
去年春日,他的姑母崔老夫人托崔安送信,邀他赴京师搬运相国灵柩回博陵下葬。谁知他只顾风流快活,拖拖拉拉,延误良久,待他赶到京师,崔老夫人等人早已启程。
他不仅不思追赶,反而借机在京师妓院中纵情享乐,逍遥度日,长达一年之久。
近来,他听闻姑母在蒲东普救寺守丧,又得知孙飞虎领兵围困普救寺,欲强娶莺莺为压寨夫人,幸而有一洛阳秀才张君瑞击退贼兵,老夫人便将莺莺许配给了姓张的。
闻此消息,他如鲠在喉,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莺莺本是其父为他定下的亲事,岂容他人染指?
于是,他马不停蹄,星夜兼程,从长安赶赴河中府。
他心想,自己既已至此地,如果没有莺莺另配的消息,拜见姑母也自无妨。可事已至此,莽撞前去亦是徒劳,思前想后,此事的关键还在红娘身上,只要唤来红娘,问个明白,再做计较。
主意已定,他便在河东县城觅得一家客店住下,对亲信家人郑贵吩咐道:“你速去普救寺,将红娘请来,就说我哥哥自京师而来,不敢贸然去见姑母,让红娘到我这儿来,我有要事托她转告姑母。”
郑贵领命,如疾风般来到普救寺,毕恭毕敬地拜见老夫人,说道:“姑老夫人在上,奴才郑贵叩见姑老太太。”
老夫人见到郑贵,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诧异,心想若是侄儿前来,理应直接来拜见我,为何却是郑贵前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罢了。你家公子呢?”
郑贵赶忙答道:“回禀姑老夫人,我家公子已从京师抵达河东县,因不敢贸然前来,特命小人前来请红娘姐姐走一趟,有些话要对姐姐说。”
老夫人暗自思量,侄儿不先来此间,反而要红娘前去,其中定有文章,或许是为了中表联姻之事,此事着实有些棘手。也罢,让红娘先去探探口风,再作计较。
于是,她说道:“既然侄儿不敢来,让红娘去一趟便是。秋香,速到绣楼将红娘叫来。”
秋香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来到绣楼,对红娘说道:“红娘姐姐,老夫人有命,刚才有个郑贵来拜见老夫人,说哥哥从京师来,不敢来见老夫人,却要姐姐去一趟。”
红娘一听,便知是郑恒到了,心中纳闷不已,为何他不直接来见老夫人,反而要召见自己?看这情形,这个呆子怕是已经知晓佛殿许婚之事了,真是令人厌烦,实在不想去见他。
但老夫人有命,也不敢违抗。
红娘打定主意,决定先去和小姐通个气。
于是她走进房间,见了小姐,轻声说道:“小姐,小姐,表少爷郑恒来了,他不敢来见老夫人,却要召见我。”
小姐惊诧道:“奇哉!表兄至此,不来拜见老夫人,却要你去,着实令人费解!”
红娘应道:“小姐莫怪,老夫人正在等候,我这便去了,回来再详细告知于你。”
言罢,她随着秋香来到内堂,拜见老夫人后说道:“红娘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言道:“罢了。红娘,郑家表少爷到了,却不敢来见,现特派你前往下处,探听他有何言语。”
红娘遵命道:“谨遵老夫人之命。”
说完,便与郑贵一同来到了河东县郑恒的客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