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畅快笑声响彻在整个永极殿中。
    底下的一群文武百官，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在那小声议论着。
    六部重臣则表现的稍显淡定。
    而那群将军，脸上则一个个乐开了花，与有荣焉。
    这么多年过去了，莫非是他们将官要崛起了吗？
    当今天子年不过十五，继位却已有三年，乃先武皇嫡子，也是嫡传的独子，因定下的年号为隆庆，所以世人皆称之为隆庆皇帝。
    少年皇帝吗，看人难免简单了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但能让这少年皇帝如此表现喜欢的人物，整个朝堂上上下下还没有谁看见过。
    这份喜欢，几乎比得上这位少年皇帝喜欢的美人，美酒，美物，这三样了。
    “天云关武备将军率部大大破贼军十万！俘虏数千，杀敌数万！”
    “臣等愿意以头顶乌纱做保，所述皆可验明真假。”
    太监尖锐的声音继续在永极殿响起。
    底下的臣官们在听到这一句话后，一个个直接在脸上摆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要知道在乾朝，一有战事，夸大战果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文武官员的必备技能。
    可就算再怎么夸大战果，那也有个限度，一般默认最高不超过百分之百。
    当然也有一些胆大妄为的，报个几倍的战果，但那都是上上下下从头到尾打点好的，大家一起分润的功劳。
    不然皇帝真的认真起来派人校验一番，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可现在这份奏折就很吓人。
    即便减去那夸大的部分战果，这份战报也最起码得有数万人的战果。
    哪怕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流民军。
    就算是上万头猪。
    摆在天云关前不动，就给关内的数百士卒一个一个砍杀，那也要砍上个两天两夜吧？
    但其中更有蹊跷的事。
    原本大乾朝文武官员势同水火，文官看不起武官，武官觉得文官傻逼，文武官员相互掣肘是必然的。
    可如今呢？
    三位七品县令。
    甚至，其中还有一位是堂堂当朝宰辅之子，登科进士！
    都联名在为一个武官请功？
    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功劳，他们几个地方主官没有丝毫分润一二，全部给了天云关的武将？
    这令朝堂上上下下的所有文官，哪个敢信？
    一个个瞪大了眼，心里琢磨开了。
    “一个小小的天云关，竟能以数百破十万？”
    “边塞之军难道更精锐一些？”
    “那也不可能如此夸张吧！大破十万黄巾！这黄巾真要这么好杀，朝廷岂不是派一支万余人的偏师，就能将天下各地的反贼全部绞杀干净了！？”
    “是啊，朝廷左右两路平叛大军下江南，五万兵平江南十几路的反贼，不过三四十万黄巾，至今都还没有上万的战果呢！”
    “笑话，这联名奏折，诸位大人信吗？”
    “自是不信！”
    “不信。”
    大殿底下。
    一个个文官们互相摇摇头。
    然而他们的议论声却是极小的，很是注意分寸，并不会被正在大笑中的隆庆帝听到。
    然而，就在一众文官旗帜鲜明的觉得这份战报必定有水分，且是大大的水分。
    也是这些文官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大乾朝文官之首。
    天下士人万众敬仰的张瑞张宰辅，开口了！
    只见这位宰辅大人看着喜极的隆庆帝，一步走出朝班，双眸之中都充斥着笑意道：“陛下，关于这位天云关的武备将军林北玄 臣也略有耳闻啊。”
    “哦？张师莫不是早已接触过了？”
    隆庆帝一下子来了精神，明显将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便放在了张瑞的身上。
    这位宰辅大人曾在隆庆帝尚为太子时担任东宫讲师，二人关系极好，所以隆庆帝登基之后也才有了如今的张宰辅。
    只见张瑞笑呵呵的从宽大的官袖中取出一张纸。
    “陛下，臣不曾见过，不过是我那在边塞的不孝子，寄了一封信过来，这信里说的种种，皆是有关于这林北玄林将军的事。”
    “哦？竟有此事？张师快快道来。”
    在听到宰辅之子还亲自给宰辅大人写信之后，一群文武百官皆是好奇的竖起耳朵。
    有句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这宰辅公子张景浩，在百官眼里是极为类父的。
    他们倒也想知道从这位公子口中，对那位林将军又是如何评价的？
    只见在小皇帝兴奋的催促之下。
    张宰辅打开信纸念道：“陛下，这封信里说了，林将军的天云关可是别树一帜啊？”
    这一番话说出来，小皇帝越发好奇了。
    “此话怎讲？怎么个别树一帜之法？”
    一众文武百官纷纷倾耳倾听。
    “呵呵，他说，他曾与另外两位县令共同入关探查过一番，结果就是此行，给三位县令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那偏远的荒芜之地，饿殍遍地，连吃个饱饭都是奢侈，可是在那林将军的天云关内，将士们吃的却是一日三餐！”
    “嘶！”
    朝堂之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个百官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要说这林北玄吃兵粮，喝兵血，他们是一点都不奇怪！
    可说这林北玄麾下将士一日三餐，他们才是不信！
    这个时候。
    文官末尾，一个看起来干干瘪瘪，官服还显得有些老旧，一看就没什么油水的小官站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怀疑之色道：“皇上，如张县令所说，四县之地皆苦顿，那凭何天云关就与众不同呢？”
    “这信中所说的一日三餐，又是什么餐？该不会是树叶草根泥饼之流？”
    此言一出。
    所有文官几乎是齐声应和起来。
    “是啊，为何独独他天云关不同？”
    “一日三餐？吃草根树皮泥饼也算一餐？”
    “数百人如此吃喝，每日所消耗的粮食足以供养一支千余人的队伍了！”
    这小官对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怀疑，所有文官也是纷纷颔首赞同。
    小皇帝见状看向张宰辅。
    张瑞却是呵呵一笑。
    “皇上，臣原先看到这，也是难以置信，但小儿在心中就是如此讲的，而且这林北玄手下数百将士吃的还并不是什么草根树皮，反而顿顿有肉？”
    “顿顿有肉？岂有此理，这事必定是四人串通一气捏造的！”
    那小官瞪大了眼睛，一挥衣袖，根本不给宰辅大人丝毫面子。
    这位能混到官服都老旧了还舍不得更换也是有道理的。
    “这，这怎么可能？”
    “一群兵卒，一日三餐就算了，还顿顿有肉？”
    “荒谬！”
    这一会，连文官们都罕见的没有紧紧追随宰辅大人的脚步。
    一个个脸上尽是荒唐之色。
    这种事，荒唐，太过荒唐了！
    莫说外面，就说这乾都，可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冻死饿死？
    你一个边关小将，凭什么顿顿让手下士卒吃肉？还一日三餐餐餐如此？
    所有人都只觉得宰辅大人这是太过爱护其子了！
    然而此刻，张瑞听着百官的议论声却是不以为意。
    反而一脸确切道：“当然，小儿虽顽劣，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臣吧？”
    “哦？这林北玄对待士卒竟如此之好？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若如此，林将军能以数百之士大破十万黄巾，朕便不觉得奇怪了。”
    听到张瑞说到这，这一下，小皇帝都信了。
    坐在龙椅之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连口中的称呼都变了，眼中的欣赏越发明显。
    这是能将，大将啊！
    “皇上，可据臣所知，朝廷已有数年没给过天云关后勤补给，乃至兵晌了啊！”
    那小官依然耿直的怼道。
    “是这样吗？”
    小皇帝一脸奇怪。
    天下钱粮都由户部调动。
    户部尚书自然出列拱手道：“皇上，是如此没错，户部已欠了天云关将士数载军饷，其余补给后勤，更是一文没有。”
    “那就奇怪了！林将军哪来的钱粮养兵？”
    小皇帝好奇道。
    文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笑。
    所有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宰辅大人身上。
    可不是他们硬要拆台，实在是有那不开眼的小官时不时的就是喜欢出来蹦跶一下。
    这么明显的错漏，他们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站出来替宰辅说话。
    反而想看看宰辅大人究竟想怎么圆？
    然而此刻。
    张瑞却是摇摇头。
    “皇上，信中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信中还说了，天云关的将士，白天吃豆浆油条兼肉包子，中午有泡面火腿，晚上还有包子泡面。”
    “大肉包子？”
    小皇帝好奇的道了一声。
    “大肉包子，豆浆油条，朕知道，可这泡面火腿，又是什么？”
    张瑞笑呵呵的回道：“陛下，小子在信中说了，这泡面啊，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应当是一位姓康的师傅专门做出来的面，其内加有牛肉，飘香四溢，让人只要一闻那香味，就欲罢不能。。”
    “这火腿，则是鸡鸭肉制作而成，其内还加了盐，能补充士卒体内的盐分，也是一件新鲜美味。”
    “嘁！怎么可能！”
    那一直站在后排末尾的小官不屑的冷哼。
    直接道：“宰辅大人，又是牛肉面，又是鸡鸭肉，还有大肉包子豆浆油条？试问天底下的朝廷官军，可有一支如此奢侈？”
    这小官，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主要他是个言官，官小位卑，除了一个勉强能上朝的官位外，也只能发挥一下言官闻风奏事胡乱攀咬的职责。
    六部重臣，宰辅大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偏偏，这些人还懒得收拾他。
    主要出手收拾他，反而脸上不好看，会被人说没有容人之量不是？
    左右当个屁，放了就是。
    可现在。
    这小官却是逮着宰辅大人不放了。
    文官们闻声皆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鸡鸭肉做的火腿？大肉包子？豆浆油条？还有牛肉面吃？这伙食，简直比老夫吃的还好了。”
    这个时候，站在前列的一位胡须发白的老臣，重臣摸着自己的胡子笑呵呵的说话了。
    看似是开玩笑的语气，实则也是站在了那小官的言论上。
    原本不少文官碍于宰辅的权威不敢说话，这一位开口后，却有人纷纷跟上了。
    无他，这位老臣正是吏部尚书，宰辅之下第一人，顾诚，顾天官。
    手里握着绝大多数人的官帽子，说话不仅管用，还是大殿内一面鲜艳的旗帜！
    一个个朝廷官员立即纷纷开口。
    “皇上，臣也觉得这信中所言，太过匪夷所思！”
    “岂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骇人听闻，若一小小天云关都如此富裕，那天底下何来的饥荒？莫非这天云关中，有一个乐善好施的大财主不成！？”
    “皇上，臣觉得战功一事也应当严查，以辨真假。”
    “臣附议。”
    “臣附议！”
    到了最后，一群文官纷纷站了出来附议。
    严查战报的真实性！
    这是觉得那封信的内容太假太夸大，连带着战报也被他们一并认之了。
    小皇帝微微皱眉。
    朝堂之从头到尾都是文官在说话。
    武官呢？
    转头看了看那群武官。
    一个个耷陇着脑袋，就好像此次大朝会与他们无关一般。
    实际上也是如此。
    要知道，连小皇帝的皇权如今都有些旁落的意思，大权全在文官手中。
    他们一群武官，算个屁呀？
    不是开玩笑，一个六品的御史都敢指着他们一品的武官骂信不？
    文官简直是将武官吃的死死的。
    此情此景哪怕想声援一番也做不到啊。
    况且，这信的内容，就是他们这群武夫都觉得太过夸张了一些。
    作为武官，常年带兵的人，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手下士兵一日几餐？餐餐吃的什么？
    他们还不知道其他同僚给手下士兵吃的什么不成？
    听听。
    又是牛肉面又是鸡鸭肉，又是大肉包子豆浆油条。
    说句不好听的，小财主家里也不敢日日这么吃吧！还是一个天云关数百号人！
    小皇帝面色到这已经逐渐阴沉了下去。
    他也意识到了不对。
    可却不想自己刚刚夸赞的小将军转眼就被文官们压下去。
    这不是打脸吗？
    真要去天云关查验出什么来，那岂不是啪啪打脸？
    朕这个皇帝识人不明？
    小皇帝将目光放在了张瑞身上。
    那意思很明显，你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想办法。
    本来高高兴兴的，读一下战报，赏一下功劳不就好了？非要念什么信？
    他却是将自己叫人家念的话直接忘了。
    身后百官附议。
    前有皇帝默默施压。
    而此刻的张瑞张宰辅，却是一脸从容，好似那独面八方风雪的傲梅，不慌不忙。
    “陛下，诸位大人，此事，小子早有查验！”
    “关于那泡面火腿，也早与这封信一同送来。”
    “陛下请看！”
    张瑞一句话更比一句话惊人。
    文武百官皆好奇看去。
    一个个瞪大眼。
    却发现宰辅居然从官袖中取出一造型古怪的小桶，还有一根细细长长的小棒子？
    小皇帝此时却是眼前一亮，脸上掠过一抹激动之色，一拍龙椅道：“快，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