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维王其崇之
作者:董政   青氓最新章节     
    外境,霜城。
    塞维纳西斯的夜晚美得让人难以割舍,很少有人不愿流连在此。那夜空中的乌瑟薇拉菊,妩媚如少女,婀娜多姿,争妍地拥簇于天汉的两端,吸引着周围无数的香客。过往的星辰俯拾皆是,或似闪电之白光,或似流灯之轻盈,在繁星的缤纷里四处飘荡。
    地上的伊布拉河则趁着河岸上喧闹的夜市,偷偷穿过肯杰尔桥孔,迤逦向着南边的荷鲁斯风车地流淌。这时,西边的月亮从麦里卡拉山脉上升起,给这害羞的河水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衣裳,伊布拉河顿时便学会了小姑娘般的腼腆,也拟皱出一圈圈醉人的波纹。
    河畔的佩皮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调皮的孩子在喷泉边恣意打闹,年轻的男女借着灯意阑珊或挑逗、或舞蹈,懒散的老人一边看书,一边喝着晚茶。绚丽的灯光下,一概都是那么的轻快,唯有酒馆、赌场如前一样忙碌着。奥里坦勒灯塔高耸入云,矗立在广场的中心,照亮着人类文明最终的圣地,也遥遥呼应着天上的月亮。
    西月越升越高,就连一向桀骜的麦里卡拉山脉都变的低沉,当艾普什隆的光芒完全被她掩盖的时候,东方的另一轮月亮也随之慢慢升腾,光临于克洛诺斯堡上空,将王的领域映得一片苍幽。
    两鬓斑白的左塞尔王伫立于城堡的露台上,面对着佩皮广场那如彩霞般美丽的灯火和人群,一向敏锐的目光中忽然透露出无限的怜惜。这时,年轻且又英俊的艾述王储踏过最后一级台阶,款款走到父王身后,道:“我美丽的陛下,听说……您找我有事?”
    左塞尔王侧过面孔,看着自己苦心塑造了一生的接班人,庄重的脸上顿时多出一分不安,沉声道:“你……迟到了。”艾述微笑道:“美毕竟是难的,只愿我现在道歉还为时不晚。”左塞尔王不置褒贬,转过身道:“过去人,还没将失意放下吗?”艾述摇头道:“不是,刚才惹事的是卡内莉娜妃。”
    左塞尔王哈哈一笑,道:“每晚的主角儿都不一样,嘿嘿,雷制使到底没有说错,你感情上的纠葛……很多。”艾述耸耸肩膀,很无奈的道:“美不是一种自然优势吗?”左塞尔王点点头,走到餐桌前,道:“坐吧。”招一招手,命令左右退去。
    艾述轻轻坐下,看着圆桌上的烟熏火腿和利达温莎当妮白酒,默然一笑,道:“我的口味,您一直都清楚?”左塞尔王道:“当然,知子莫若父。”
    艾述微微点头,聊啖一口白酒,道:“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左塞尔王从怀中拿出一份函件,放在桌上,道:“休烈侯爵最后上达的文件书已被找到,发掘地在始皇陵,先轸将军昨夜呈上来的,你自己看吧!”艾述切着盘中的香肉,略作吃惊的道:“休烈侯爵?三个下落不明的人神官之一吗?”左塞尔王应是。艾述哂笑道:“在城墙最脆弱的时候选择离开,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左塞尔王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下结论,看完再说吧。”
    艾述笑而不言,将文件稍微看了。左塞尔王道:“审评方面,内阁已做出回应,额外维相对稳定,属亚光速文件。除复空间集合尚不确定外,剩下的都没问题。”艾述道:“费尔勒斯系数呢?”左塞尔王道:“恰好等于一个罗曼奴隽常数,虽不是很理想,却也比战争取胜的或然率高。”艾述哑然失笑,道:“先贤院的建议,你终归还是没听。”左塞尔王应是,道:“在朕的眼里,只要墨丘利计划没被终止,那他们的言论,尽是无稽之谈。”艾述默默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往后的一切,还能如我所意吗?”左塞尔王摇头道:“并非所有的美都是可以拥有的,为父只劝你负载珍重。”仰望星空上的两轮新月,道:“双月交替之时,远征站上的五千禁骑就要出发,你……摊牌吧。”
    艾述“嗯”地一声,凄凉的夜风吹过他金黄色的头发,露出一双迷人的水蓝色瞳眸:“若是从前,我必定拒绝,但是现在,我开始明白您的苦衷了。不过,你还缺我一个承诺。”左塞尔王道:“但说无妨。”艾述道:“允我一个期限。”左塞尔王皱眉道:“期限?朕想,神会允诺你的。”艾述道:“神并不认识我,何况我在意的,也无非青春与风流。”左塞尔王道:“花朵残败的地方,人类无法存活。作为王者,你无权夺走人们心中对美的爱。先王的道路还未走到尽头,你必须得舍弃自己。”艾述不言。左塞尔王道:“朕此番远行,如遭不虞,国中疑难,自有先轸、狐嘉二人操持,你大可安心。”
    艾述深吸口气,道:“今晚的事,悲让清楚吗?”左塞尔王摇头道:“兹事体大,朕没打算告诉他。”艾述道:“此人总揽朝野,位极至贵,其间内情如不告知,那我摄政之举又如何正名?”左塞尔王道:“朕已宣授密诏,设顾命大臣十三员,赞襄新王一切事务。明日的忒弥斯议会上,他们自会辅你登基纂位,这你不用担心。”艾述颔首低眉,道:“昔日的右丞相,也在这十三人中吗?”左塞尔王摇头道:“朕原有此意,但毕竟他身世离奇,终不敢贸然任用。”
    艾述冷然一笑,道:“我本以为悲让避位,盖因玄衣无名掌权,孰料得却是如此结果。这百年来,两相失和,钧天部不得已而舍其右,堪称割爱。如今你竟连左相也废了,倒也干净利落的很,嘿,若说玄衣无名身份有异,那悲让又何错之有?”左塞尔王道:“政化上,悲让不啻为一块完璧,可惜他的爱并不平等,这难免使他误入歧途。”艾述不解道:“爱?指的是风制使吗?抑或是八十年前的‘除右计划’?”左塞尔王摇摇头,道:“欲壑的深浅并不影响一个人为国效忠,但若心存杂念,就不然了。”艾述道:“左丞相的正心,百年来都如日月般光明,莫可镀其之污点,这点我可担保。”左塞尔王冷笑道:“没有谁能够代表一个文明,万民的责任在肩,你担保不起。我可爱的陛下,您要走的路还很长,臣子的建议,多听一些还是好的。”
    艾述微笑道:“臣子的建议吗?那您尽管提,孤王照办。”左塞尔王道:“分相权为二,治政权保留与否,全无所谓,但军机权必须转由王权执掌,不得有误。”艾述摇头道:“我不同意,毕竟安蒂丝纳妃、简妃那边还需要我,我不能太忙。”左塞尔王脸色一变,沉声道:“既然这样,先轸足以胜任。”艾述奇道:“先轸吗?区区一个原生地节度使,何劳您这般器重?”左塞尔王道:“他的手段,你会领略的。朕没看错的话,天朝的半壁江山,便是掌握在其父子二人手里。”艾述微笑道:“果真如此,那我此番为王,想来也易于拾遗。”左塞尔王不答,道:“至于剩下的半垠疆土,便是悲让与玄衣无名的挂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如何处理吗?”艾述道:“我不知道,但我善于守拙。”左塞尔王点点头,提杯立起,缓缓走到台沿,望着城堡下的一切。
    艾述王储捏着波尔多杯,静静的坐在原处,尚自抿酒的嘴唇与沉溺的眼神显得他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洒脱。头上的流星飞舞,艾述略微仰视,开始对着这片流沙幻彩的天际若有所思,所思于宇宙人生之短长及美之为何物,正当他想到那位幽居在涅普顿城的白衣美人时,父王的身体忽颤抖不已。
    艾述道:“怎么,思念母后了吗?”左塞尔王摇摇头,喟叹道:“缠绵辗转,转眼就是千年。一成不变的星霜之轮,没改变塞维纳西斯的夜色和伊布拉河的河水,反误了朕原本不多的蹉跎岁月。秋之风如是,先王的城堡如是,米可尤维的人民亦如往昔,唯有时间,驱行于真理之前,凋落叶之色彩,而与朽木同腐,多少有些伤感哪。”
    艾述缓缓起身,行至父王身边道:“不能再回的片刻,就绝不会失去其美好与神奇。既是天数,人类若不归于灭亡,便要走向新生,这么看来,生跟死又显得没有区别了,也正如前人所言,不要为已消逝的年华叹息,须正视欲匆匆溜走的时光,放手并不意味着背叛了美好,兴许是放弃了罪恶。”
    左塞尔王点点头,道:“是啊,你说的很对。但你要记住,我的儿子,无论何时,霜城之风都不会静止,艾普什隆与母亲般的双月也如往常一样升降,热爱生活的人民继续他们的历史,而文明,也将传达到宇宙的每个角落。一切都将继续,这就是必然,人力所不能抗拒。你我的存在原本就一文不值,而天界与冥界孰胜孰败,也无关紧要了。学会珍惜吧,不论其物何,都去善待它们,这样的话,脆弱的文明才能在无情的战火里得到延续,而肉身陨落后的你我,精神之源终将永垂不朽于宇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