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医
作者:子慕凌兮   天澜笔录最新章节     
    叶臻与苏冉到百草堂时,谢家和莫家的车队也刚到。
    淑和公主昨晚留在百草堂休息,准备与户部和工部官员今日午后再一同前往栖霞山,是故谢家与莫家到了之后,先行去拜访了公主。
    叶臻和苏冉陪同在侧。
    苏凌兰有意抬高叶臻身份,言谈间与她姐妹相称。王静娴便很自然地接话,说她既然是镇北侯夫人,那便是她妯娌了。
    叶臻便说早就接到请柬却一直未登门拜访,实在失礼。
    她是第一次见到王静娴,印象特别好。王静娴是大家出身,身上有种她望尘莫及的气度,而大约因为与谢幼清呆久了,时不时还会露出活泼俏皮的一面,看得出夫妻感情很好。
    莫家三哥莫云佑本是玄天承在神策军中的战友,当即也道那自己要厚着脸皮称她一声弟妹了。
    莫云佑和小五有着一张极为相似的脸,只是体格壮实很多,肤色麦黑。他和四弟莫云祎如今都是陇西边关将领,近日正好休假在家中。
    叶臻忙回礼。
    她心中明白,这都是玄天承的人脉。
    她如今对“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是越来越有实感了。倘若她真是农家出身江湖漂泊,这些人虽则会因玄天承的面子敬重她,背后也定当会轻看了她。谢幼清当时会对她说出那番话也是合情合理。好在她本就是大户教养出身,背靠朝廷底气足得很,年纪虽小,举手投足毫不露怯。
    王静娴和莫云佑本都存了疑虑,见状都放下了架子真心待她了。他们同公主告辞,又去见了莫家老夫人。
    夏侯晴倒不是在百草堂养伤。她说自己早闻百草堂贤名,既然来了,住得又舒服,便多叨扰几日。叶臻感念她对玄天承的救命之恩,这几日一直让人尽心伺候着。
    夏侯晴却是瞧见什么都新鲜,询问了叶臻是否能够学习之后,便日日在旁观摩,连连道这些医药技术若能在军中推广,必能减少无数伤亡。
    姜尧正在旁边听到了。其实他知道,九州如今通行的急救水平已经达到了现有技术能够做到的天花板,有些治疗手段甚至比西医急救效果更好。这里本来也有很多大夫会做手术,只是由于卫生条件有限,术后护理不当,感染率很高。百草堂无非是有灵药,大夫又接受过西医基本培训,因而救治的时候能够多种手段联合使用。真正的急重症还是只能由他避人耳目带进手术室去治。不过他在九州行医多年,早已摸索出一套能够用九州的技术替代掉一些器械和药物的治疗方法,他便将这套方法告诉了老夫人,又讲了一些基本的生理解剖和卫生健康概念。
    其实相比医术,公共卫生知识更加需要普及。受限于教育水平,他平时根本没有办法和大多数病人家属沟通。而许多人的迷信想法更是让他无语。他难得见到这么一位有教养有见识又乐于学习的老夫人,感觉就像是见到了曾经研究院里和蔼可亲的老教授,他简直感激涕零。
    他本来在这里是很随缘的,顺手多救几个人,多普及医学健康知识,一切从心所欲。可现在应该是有同乡来了,他莫名就燃起了胜负欲。
    他决定在这里多留下一些文明独特的印记。倘若有一日他死于非命,至少他所做出的功绩还在,他要证明他们的文明是温和的包容的善良的,而非侵略的破坏的歹毒的。
    这大概就是他作为一个迷失在异时空的孤独的旅人,荒诞虚无又罗曼蒂克的使命感。
    叶臻带着王静娴和莫云佑过去的时候,莫老夫人正在医学班的课室里,和两个学生一起听姜尧讲解肌肉和血管。
    这一届医学班总共就招了这两个人。因为姜尧手伤了的缘故,他们改成了自学,由姜尧定期抽查和答疑。这次还是因为老夫人在,他们才能听到姜尧讲课。人少,他们边听就直接上手摸模型。
    叶臻他们进去的时候姜尧便看见了,打了个手势,继续讲课。
    叶臻回了个“ok”,也凑到旁边去看。
    莫老夫人发现了他们,招手让莫云佑过去:“三儿啊,你也过来一起听听。”
    “是,祖母。”莫云佑站到她身边,虚心学习。
    王静娴竟也饶有兴致,跟着上手操作。
    姜尧又讲了一刻钟,才让他们自由学习,他到一边喝水润嗓子。
    叶臻走过来,道:“怎么又来讲课了?你这几日连轴转,黑眼圈看着更重了。”
    “有个人在这里做开花弹,我越想越气,一点不困。”姜尧道,“哪个缺大德的东西,老子要跟他宣战。”反正对方已经发现了他,躲着是个怂蛋,不如正面对刚,有本事就来杀了他。
    叶臻嘴角微抽,说:“我支持你的理想。但是咱悠着点啊,别敌还没来,先自损八百。”她接着小声介绍说:“这二位是遂宁侯夫人王静娴,莫家三爷莫云佑。”
    “放心,损不了。”姜尧道。他听得那两人身份,点点头说:“家属来接人了?你这百草堂如今是真热闹啊,权贵一茬一茬地来。”
    他自己是不在乎病人和家属的身份地位,但学生们就不一样了。那两个学生虽是本地大户出身,但平日里从没见过这么显贵的人物,如今公主侯爷夫人地见着,竟也练出了几分淡然的气度。
    姜尧道:“我觉得以后这百草堂来的权贵肯定只多不少。你受点累,多叫几个来。”
    “嗯?”叶臻道,“你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
    “宣战嘛,挣点面子。”姜尧说,“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大家一听说在百草堂学医就能面见公主侯爷,都来打听怎么报名,医学院下半年的名额已经爆满了。”说起这个,他哭笑不得,“开班至今还没一届招满过。我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宣传。”
    “多来几个权贵,这不难办。”叶臻道,“不过,学生宁缺毋滥,当心招来心术不正的。”
    “我有分寸。”姜尧说,旋即轻轻一叹,“读书识字的总是大户,一般不会把孩子送来学医。哪怕是为了功利而来,也比不肯来好。”
    叶臻认同他说的话。教育不普及,这是大问题。可这是很难办的事,按姜尧的话来说,在封建社会谈普及教育就是扯淡。她自己也能理解,要是百姓普遍有了思想有了觉悟,那这朝廷不说倒灶,起码也得改天换地了,统治者怎么可能做这种完全利他不利己的事。好在她就是自己想想,如今的国家在陛下的领导下算是欣欣向荣。不过他们倒是可以改良一点,毕竟普及科学技术知识总是有益的,如今推广医学教学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王静娴这时走了过来,对姜尧浅浅行了一礼,多谢他医术高明,救治了自己的丈夫。
    “夫人客气。”姜尧回施一礼。
    莫云佑陪夏侯晴留在了课室,王静娴去看谢幼清。
    谢幼清毕竟伤的是手不是脚,清醒之后就能自由行动了,这几日在百草堂四处闲逛唠嗑,他脾气好,跟大家很快都混熟了。
    见到王静娴进门,他眼睛都放光了,跳下床说:“我早听前面来报你到了,怎么才来?”
    王静娴说:“总要先去拜见公主和莫老夫人。”她这时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伤哪儿了,我看看?”
    “手。”谢幼清举着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手给她看,“没事儿,一点小伤。”
    他来安宁的事,王静娴是知道的。那天他们在家吃完烤肉,晚上睡下的时候他就说自己要离家一段时日,家中诸事就都交给她了。她看他一副轻松的样子,便没多问。
    两天前,关于安宁县和神女峰的小道消息已传得到处都是。她听说连镇北侯都出了事,谢家军那边又一直都没有消息,正忧心不已,辗转反侧时,信到了。
    谢幼清信中说自己受了点小伤,主要还是想她了,让她收拾东西来接他。
    他惯来娇气,一点伤都要跟她哼哼半天,他说小伤,那肯定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她很无语,但确实也有点想他,就来了。后面知道皇太女和镇北侯闹起了矛盾,她才明白他分明就是故意让她来的。于是她越发放下了心,到了百草堂也没急着来看他。
    但她此时有点疑惑了,“小伤你包成这样?”
    谢幼清的亲兵这时端着水盆进来,说:“夫人,您别听侯爷的,可不是小伤呢。侯爷,该换药了。”
    谢幼清啧了一声:“多嘴。”听见“换药”二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没见夫人在么,等会儿再说。”
    “你换你的,我正好看看。”王静娴秀眉微蹙,“我刚学了什么血管肌肉的,实践一下。”
    “你学那个做什么。”谢幼清滞了一下,“别吓着你了。”
    “又不是没见过。你哪次受伤我不照顾了?”她见他这副情形,心便沉了下去,抓着他的手让亲兵过来换药。
    那日被怪物所伤的人,最后都当做酸烧伤来医治了。谢幼清的手其实伤得挺严重,姜尧给他做了植皮,他一开始绷着脸硬扛,后来挂上了镇痛,一下子像到了天堂。亲兵给他换药时却听他唉声叹气,还以为是弄疼了他,只听他说夫人最喜欢这双手了,这么一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会儿谢幼清眼看着亲兵拆纱布,感到一阵心虚,小声说:“真的不好看,你要不别看了吧……”
    “谢幼清,你真行。”王静娴已经看着了伤口,又急又气,红着眼睛说,“你怎么信里一点不说?报信的人都说你好得很。”
    “那……不是想让你路上慢慢走嘛。”谢幼清说,“我怕你脾气一上来,一个人骑了马就赶过来。”
    那还真是她干得出的事。王静娴又气又笑又是心疼,没说话了。
    谢幼清见她这样,就开始嘶嘶哈哈地叫,被她斜了一眼,总算是得劲了,靠着她软声说:“我真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家里一切都好吧?”
    “嗯。”王静娴就吃这套,已经没了脾气。
    “宣城气候宜人,咱们小住几天,散散心。”谢幼清说,“过几天咱们去海边玩。”
    王静娴看着他,目光清明:“住几日呢?”
    谢幼清便知道瞒不过她。他沉默片刻,说道:“是有个事跟你商量。我这算是躲清闲,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百草堂既是延之他媳妇开的,继续住着便算是表态了。”
    大部分人都认为皇太女想要获得世族支持,以壮大东宫势力,现在这样插手镇北侯的事务和人脉,也是在归拢镇北侯。但谢幼清已经知道叶臻身份,不免想得更加长远一些,未来谢家很可能会牵涉进储位之争。近来秦家和陈家接连倒台,他身为谢家掌舵人,实在不能不多加警醒。
    王静娴一时没说什么,只看着亲兵给他重新包好了伤,才道:“那就住着。我今日见了,百草堂做的是为国利民的大事。”她接着说,“我不管什么表态。秦家陈家倒了,那是他们立身不正。王谢两家若有覆灭之日,也绝非是因为站错了队。”
    谢幼清伸手揽住她,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