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如眉,虽然高悬于夜空,却没有给黑夜中的杭州城多点光亮,反而让这座城市显得更加有幽暗。
“踏,踏踏——”
一阵不太齐整的脚步声,惊醒了正准备出动的城狐社鼠。
一支百人队自城东崇新门,依次跑步进入城中。
有人打开窗户,瞅了两眼随即关上。
周边便响起一声声的嘀咕。
“怎么有驻军进城了?”
“只有一支百人队,应该没啥大事吧?”
“听说录事司又炸了?”
“这几天是不是疯了,又是半夜放烟火,又是驻军的,这些狗娘养的官府,只知吃喝啥正经活都不干……”
“行了,别叫,招来丘八,也不跟你讲道理!”
于是,街面又只剩下了踏踏踏的脚步声。
这支百人队,一半来自步军,一半来自水军。是以服装杂乱,兵器各异。
有执刀握枪的,有负弓带弩的,还有的举着鱼叉拿着短矛。
还有几个光着脚板跑步,在深秋的杭州街头,显得尤为碍眼。
领兵的,是驻扎于皋山的镇戍军百夫长屈玫。
杭州驻于城外的镇戍军共有三支,两支步军一支水军,共三万余人,皆归行省万户府管辖。
年近四十的屈玫已经在军队里待了近二十年,少年时一腔热血,立志从军救国。可是刚上战场,整支部队就跟着长官降了元军。热血没了之后,便安安静静地继续在军中混着。从新附军到镇戍军,混到了如今的百夫长位置。
此次北上的任务,让屈玫有些摸不着头脑。
名为押解犯人,却必须得保护好人犯。而且走海路北上,让他们这些步卒也感到很诧异。不过当兵的,不可能去质疑上峰的命令,服从便是。
让屈玫略觉兴奋的是,此行的目的地是大都。好歹作为元国军队的一员,别说大都,连江北都没去过。真要到了大都,回来可以跟别人吹好些年了。
“哎,听说要坐海船北上,会晕船吗?”
同行北上,双方最少得合作半个月时间,两支不同部队的士卒便开始彼此搭讪。
“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对对,我第一次上船,恨不直接跳海里去。后来吐多了,就没啥感觉。”
“上了海船,还得诸位多关照啊!”
“包在我们兄弟身上,到时给你拴桅杆上,怎么吐都掉不进海里……”
“哈哈!”四周响起善意的笑声。
眼见东南录事司已在眼前,屈玫抬起手,轻声喝道:“现在开始,噤声!不得私下闲聊,否则……”
“老大,没事啦,难得出来一趟,这任务又不难。”
“就是,反正不是去打仗,且当到海上游半个月再说。”
嘻嘻哈哈声音依然,屈玫斜了这些不太听话的兵丁,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这支百人士卒,并非全是自己的手下。管太严了,确实有些没必要。
将这支队伍留在录事司衙门之外,屈玫独自进入。不到一柱香时间,屈玫便陪着两个汉子走出录事司。
一个汉子黑布蒙头,不断地扭着不甘不愿的身子。另一个汉子一边扣住他的肩膀,与屈玫打招呼。
队伍随即转身,踏踏踏地离去。
衙门外,恭身而立的捕头缓缓地直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尊大神,终于走了!
虽然多拖了两天时间,也难免被录事大人骂上几顿,但到底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而且这两天的收获,足以弥补受到的折磨。
捕头揉着袖中的疙瘩,手一挥道:“走,回去睡个大觉去!明天晚上,哥请大伙去吃顿大酒!”
身后,却没有传来欢呼声。
捕头皱着眉头回身,却见几个手下正目瞪口呆地看向街角处。
几个黑衣蒙面人,正从街边大摇大摆地潜行而过。
“不会吧,这些该死的,还来?”有衙役呻吟道。
“不对,好像不是冲咱们录事司来的。”
“头,要不要跟过去?”
捕头捂着嘴,打出一个不太舒畅的吹欠,随意指向一个衙役,说道:“跟去看下,要是过路的,就不用管了……”
被指着的衙役,心有不甘,却只能扭着酸软的腰脊,不紧不慢地上那些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一路向西,片刻之后便过了御街。
隐隐间,似乎又有几个黑衣人与其汇合一起。
跟随其后的衙役便顿住了脚步。御街的那一头,是西南录事司管辖,职权所限,管不了!
于是,打着吹欠挥挥手,转身而去。
果然……
隐在衙役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两眼露出兴奋的目光。待衙役消失不见之后,站起身手一挥,街巷的各个角落中,又出现了一些黑衣蒙面人。
众人继续交替潜行,过了御街,又穿过数条巷道,便来到后宅市街的龙翔宫墙外。
一道丈余高的院墙,似乎将黑夜中的杭州城隔成两个世界。
院墙之外,只有秋风与寂寥。
院墙之内,灯火依旧,还隐隐传来嘻笑的传道声。
以及杂糅着脂粉与酥油的腻味。
领头的黑衣人打出手势,几个探爪便飞向墙头。
“嗖,嗖,嗖”
三个黑衣人同时窜上,脚在墙面上蹬了两步,随即翻进墙院。
“谁?”墙院内传出一声吼叫。
显然,进去之人已经被巡逻的僧兵发现。
但是,没有一个黑衣人显示出紧张的神色。依然三人一组,翻墙而过。
足足有三十余人!
随着院内响起的打斗与呼叫声,不过十数息时间,三十余个蒙面黑衣人便全部落于寿宁寺的院墙之内,随即三人一组分散而开。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且纪律严明的黑衣人!
有人拦住巡逻的僧兵,有人迎向跑来的和尚,有人撞翻酥油灯,有人开始点起火把。
负责巡逻的僧兵,个个腰粗膘肥,看着结实,跑起来一身肥肉迎风而晃。
手持朴刀的黑衣人,下手极为利索。两人主防,一个主攻。或是一刀毙命,或是拿刀背直接将和尚敲晕。
所过之处,和尚们如秋后的被收割的稻子一般,倒成一片。
“咣——”急促的钟声刚刚敲起,敲钟的和尚便倒在血泊之间。
厢房之中,响起慌乱的莺莺燕燕之声。夹杂于其中的,是一声声怒吼。有人冲出,见到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立时又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