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登上直飞帝都的巨鸟幻兽,鹄伯仍没有完全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巨大的鸟兽种幻兽巨翼飞鸡组成队伍,掀动翅膀将身下的客舱连带着客舱中的客人一齐带上天空,直至云层之上。
在经历了起飞时的颠簸后,客舱快速地平静下来,只看到空中的浮云从外面快速掠过。
鹄伯看着下方不断缩小、后退的山川,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许久未曾出来,这世界已经变得让他有些陌生。不论是飞行幻兽组成的交通队伍,还是当前所处的空中客舱,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十几年前,哪有这些?
这飞在空中的客舱平稳、安静,虽然五人共乘一舱,略微有些拥挤,但好在速度飞快,一日可行五千里。只需要大半天的工夫,便可以从星火城飞到帝都。
三十只巨翼飞鸡组成鸡群,一次可载一百多人。更可怕的是普通的客舱,一人只需要一百骨币——这是一个大多数人都能承受的价格。
如此恐怖的运输量与价格,也难怪那些幻兽行纷纷关闭了长途客运业务。
据说除了空中运输以外,地面上还有巨力挽马等幻兽组成的陆上车队,一次可载上千人,且价格更为低廉,成了大部分人长途跋涉的首选。
这些事物虽然新鲜,但深层的规律是相通的,透过这些表象,鹄伯敏锐地察觉到其下更深层次的变化——这是整个星焰所有民众生活方式的革新。
原来,他说的革命是这个意思。
鹄伯透过舷窗看着下沉的夕阳,突地觉得自己这一辈人就像这夕阳一样正在逐渐落下,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悲凉。
他侧头看了看方睿,方睿也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眼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鹄伯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哪怕太阳落下,明天依旧会有新的太阳升起。这世界终究还是年轻人的。
“两位是第一次坐飞鸡吧?”客舱内,一名胖子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朝鹄伯打着招呼。
鹄伯打量了他一眼,微笑点头,“阁下好眼力,只是不知阁下是怎么看出我们是第一次坐飞鸡的?”
“嘿嘿,其实也不难看出来,真正坐过飞鸡的,都像他们一样。”胖子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位置,座椅都已放平,两名乘客都戴着眼罩躺在上面,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鹄伯与方睿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第一次坐飞鸡的时候,觉得天上的一切都新鲜,都想要站在天上看看大地,看看太阳。觉得太阳那么近,大地那么小。”胖子的声音很有亲和力,不自觉地将人带向他的思路。
方睿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站在高空,心里的感受的确像胖子所说的那样。
“人嘛,借着外力站在高处,总会小看一切。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就会觉得这太阳太过于耀眼,低头看看下面吧,又觉得空无一物,没什么倚靠。自然而然,就不想看了。”
“阁下说的有理。”鹄伯笑了笑,这胖子倒是个趣人。
“哪里哪里。”胖子挥挥手,“坐飞鸡的,大部分都是商人,走南闯北的,自然就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
“我看两位举止很有气度,身份肯定不一般,应该不会缺了专属的飞行坐骑才是。这次坐飞鸡该不会是来体验一下吧?”
鹄伯哑然一笑:“算是吧。”
“那就对了。”胖子一拍手掌,为自己的准确判断而赞叹。
“两位是帝都人士?”
鹄伯摇头。
“那就应该是去帝都上学了。”胖子肯定道。
“我看这位小哥差不多就是求学的岁数,在这个时候赶往帝都,那肯定就是求学了。”
方睿看了鹄伯一眼,表情有些诧异。怎么路上随便一个人,观察力都这么敏锐的吗?
“哎呀,二位莫怪,刚刚说了,我这做生意走南闯北的,多少得学会点察言观色,辨物识人的本领。实不相瞒,我这次去帝都,就是去谈一笔生意。帝都的水太深,我这心里没底,在这客舱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找人聊聊。”
胖子满脸尴尬地解释道:“我真没别的意思,二位要是嫌我烦,我便闭嘴。”
胖子说着便坐回到椅子上。
鹄伯笑了笑,道:“哪里的话,我们正愁这路上无聊呢。”
胖子眼睛一亮,从座椅旁的行囊里取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
“那咱们边喝边聊?飞到帝都得要到明天早上呢,碍不了事。这位小哥不喝酒吧?”
“谢了,不喝。”方睿摇摇头,酒这个东西,他一向很排斥。
胖子将杯子递给鹄伯,给两人各自斟满一杯,两人就这么坐在客舱里,就着杯中酒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方睿学着另外两人将座椅放平躺倒,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静静聆听。
从两人的交谈中可以听出,鹄伯也曾是个阅历极广的人,不论是历史中的典故,还是某些传闻秘辛,鹄伯都是信手拈来,尤其是对待某些事物的看法,更是让胖子眼中一亮,举杯相敬。
而胖子也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对各地的风俗人情如数家珍,尤其是这二十年来的变化,更是让他啧啧称赞。
“国师当真是天神下凡啊。”
每当谈到一件新事物,胖子都会发出这么一句感叹,然后朝着帝都的方向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而鹄伯眼中的光彩便会有些复杂。
鹄伯和胖子一个通古,一个知今,凑在一起自然有聊不尽的话题,到了夜里,另外两名乘客被两人的聊天声吵醒,竟也不恼,反而加入了两人的话题。
胖子又从行囊中取出两个杯子,聊天的队伍再次扩大。
方睿躺在座椅上静静听着四人的谈话,恍恍惚惚间睡了过去。
四人边喝边聊,直到后半夜。等到第二天早上,飞鸡抵达帝都,胖子被工作人员叫醒,才发现同行的那一对叔侄早已没了踪影。
胖子慌忙查看自己的包裹,所幸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胖子松了口气,看着客舱的出口,脑海中又想起昨晚与鹄伯闲聊的场景,不觉赞叹道:“真是个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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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睿站在帝都繁华的南门口,看着汹涌的人流陷入沉思。
从帝都的交通站出来,鹄伯将他送上前往帝都城门的马车后便独自离开。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方睿,当年他和老爷就是这么独自进入帝都的,这也是对方睿的一次历练。
然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走之前给方睿留了一叠币卡,方睿数了数,有一万多骨币。
好嘛,手上有钱,好歹不会风餐露宿了。但到了帝都以后第一站要去哪却是个问题。
总不能直奔皇家幻兽师学院吧?
想来想去,方睿也只能想到去找伊老爷子了。
站在这座空前繁华的行为城池面前,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孤身漂泊在这样一座城市,绝对是一件无比孤独的事情,让人忍不住去找一些熟悉的人或者事。
伊老爷子当时让方睿去幻兽师协会找他,幻兽师协会刚好就在南门附近。
说是“南门”,实际上却比“门”要大得多。足以容纳四驾四辔马车并行的大道从远处笔直地延伸过来,从城墙间开出的巨大门洞中进入城内,最终消失在实现尽头拥挤的车马群中。
这便是帝都最为出名的一条路——通天大道。
“通天大道贯穿帝都南北,最中央的位置便是皇宫。幻兽师协会在通天南大道靠近西侧的位置,距离南门十里。嗯,应该很快就到了。”
方睿嘴里念叨着昨晚上从鹄伯与胖子几人的聊天中听来的信息,脚下迈步向前走去。
“皇家幻兽师协会在东门外,寓意朝阳初升;帝国军事学院在西门北侧,寓意拱卫边陲;奇点学院离幻兽师协会比较近,就在南门,刚刚在车上看到了。”
“这个应该是樊城酒楼,帝都最大;那个是千香楼,第二大的歌舞楼……”
随着方睿不断前进,一路上看到的景象都不自觉地被他拿来和昨晚听到的对话比对,也让他愈发感觉帝都的繁华的确用言语难以描述。
方睿突然皱眉停下脚步,怎么他不知不觉间对帝都了解了这么多?
方睿低眉沉思,是了,是昨晚的聊天。
从一开始,鹄伯虽然看起来和胖子相谈甚欢,但一直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帝都方面引,目的就是从胖子口中了解到帝都最近的消息。
方睿想了想,似乎另外两人醒来也是因为鹄伯和胖子聊得兴起,不小心打翻了酒瓶,让胖子惊叫了一声。
那会不会打翻酒瓶也是鹄伯故意为之呢?
方睿仔细回忆,似乎从另外两人加入话题后,鹄伯的话就变少了许多,更多地是在倾听,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将逐渐偏移的话题重新引回到帝都上面。
所以,鹄伯是故意的?
那目的又是什么呢?明明胖子一个人对帝都就够了解了啊。
方睿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答案呼之欲出。
如果只有胖子一个人说的话,根本没法判断他说的真假!做生意的惯于说谎,在单独与人交谈的时候很容易夸大其词或是有所隐瞒。
但三个陌生人凑在一起,聊同一个话题,彼此的话相互印证,那便基本杜绝了吹牛的可能性。
看似聊的天南海北,谈古论今,实际上核心一直只有一个——帝都。
而在他们交谈一夜过后,方睿也对帝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这也是鹄伯真正的目的!
什么叫老江湖,这就叫老江湖!
方睿想通了一切,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幸好自己是鹄伯看着长大的,不然恐怕会被鹄伯随意地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老一辈人的心机都这么可怕的吗?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智力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没想到与前辈相比,竟然差距这么大。
那在帝都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方睿抬起头,目光随着脚下的宽阔大道向前延伸,直至视线尽头。这一座雄城在他眼中又多了几分阴郁与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