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屯外停着一辆收剪子菜刀各种杂物的皮卡车,两名便衣待在车里,时不时接待几个来卖东西的村民,再搭讪几句。
很快就知道吴二婆子看事儿被孙家屯的人戳穿了,回来臊得几天没出门。
跟着吴二婆子出门的几个弟子矢口否认,坚称是徐家在大仙看事儿的时候冒犯了,吴大神在家虔诚地请大仙宽恕徐家。
流言没有传到孙家屯,徐家更是不知道,徐家老爷子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去医院检查过了,病灶还在,没有痊愈,身体依旧是破败之象,但不像以前疼痛难忍,人生最后一段日子里,轻轻松松的走也是福气。
徐家老爷子没再要求请大仙安排地府的事,徐三婶子也松了口气。
晓鹏可是叮嘱过她的,那吴二婆子干的不是人事,压根不是什么看地府什么样,是要将人提早送去地府,那老婆子也是个缺德没边的东西。
吴二婆子在家闷了两天,各种办法都想过了,仍旧联系不上大仙。
她坐在供奉大仙儿的房里,头一次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搬了把椅子看向窗外。
这间屋子是厢房,在供奉大仙儿之前,是她的卧室,从那年搬到这边来,她就跟吴老二分了房,两口子不住一间屋子,平时话也很少说。
后来吴老二死了,她也没去正屋住,习惯了厢房,也习惯了透过这扇窗看向后面的安岭山脉,郁郁葱葱的森林,藏着无限的生机和蓬勃的生命力。
吴老二是个老实人,他的老实庇护了她,也害了她。
吴二婆子抬手摸了摸眼角,细密的皱纹在笑起来是更明显。
她十八岁时,下乡来到三仙屯,家里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可偏偏是她这唯一的女儿下乡插队。
城里姑娘,哪怕在家不受重视,也没有干过种地的活,那时候真感觉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半月过去,去公社寄信,遇见了新来的一批知青,里面赫然有她寄信的那个人,喜悦和感动充斥了她的内心。
之后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陷入热恋,偷尝禁果,胎怀腹中。
那是下乡的第二个月,到了该来生理期的日子,她的身体没有半分反应。惊慌失措找到那个人,得到的却是他即将回城的消息。
怀孕对那人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他变了脸色,哄着她拿掉孩子,许下很多誓言,却半分不提她到哪里去打掉这个孩子,也不提打孩子过程中的艰辛。
她恍恍惚惚地回了宿舍,第二天再去,得到的是他已经返程的消息。
人生地不熟,她找不到可靠的地方去打胎,也找不到可信的人倾诉。
和吴老二是怎么有牵扯的,好像是她该做的活儿没做完,吴老二从田埂路过,二话不说就帮着干活,晚风轻拂中,她中了邪似的,小声的问:“你要不要娶我?”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说话,吴老二割麦子的手停住,片刻后重重嗯了一声。
她在麦田里无声的大笑,笑得满脸泪水。
柳大神不同意儿子娶她,好几次那双利眼从她肚子上划过,她胆战心惊中在某个夜晚,躲在草垛后亲了吴老二一口。
那个老实人脸红透了,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她的手,坚定地说:“我一定娶你。”
那天晚上,李爱华躲在被子里,哭的泪流满面。
这世界多讽刺啊,有的人跟你睡了,怀了他的孩子,他依旧甩手就走。有的人,只是亲亲脸颊,就坚定的要娶你。
她的目的达到了,可她没有半分喜悦。
李爱华不知道吴老二在家是怎么闹的,很快,他被分出来,得了两间屋子,一些零碎的家伙什,两人匆匆结了婚。
婚后第七个月,儿子出生了,吴老二越来越沉默,李爱华能对外人说这是早产儿,可对着吴老二总是张不开嘴。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过着,直到儿子四岁那年。
小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李爱华常常是满村子找孩子回家吃饭。
同村一人,名声还不错,大家提起他都没差的评价。
他喊住李爱华,说是知道孩子在谁家玩。李爱华走近两步,礼貌的询问。
那人伸出粗壮的胳膊,突然抱住她,就往屋里拖。
嘴里全是污言秽语:“别装了,爱华。你天天在我眼前晃,不就是想勾搭我吗?你那儿子七个月就生了,要么你是让吴老二接盘,要么就是你们早就滚了被窝。你放心,我不比吴老二差。”
李爱华挣扎的激烈,大声喊人。她没有男人力气大,正要被拖进屋里,门外很快冲进来一个人,不是她的救世主,是男人的媳妇。
扫帚劈头盖脸的打在李爱华身上,婊子贱货各种咒骂砸在她身上。
事情闹的很大,村里人来了不少,吴老二很快赶来,他是个老实人,做的最激烈的举动是夺了男人媳妇打她的扫帚。
她吸吸鼻涕眼泪,以为撑腰的人来了,吴老二却对男人媳妇说:“你说怎么办?”
李爱华懵了,男人的媳妇嘲讽的大笑。
她拉住吴老二解释,吴老二无奈的看着她:“爱华,你别闹事,都是村里人,闹起来不好看,而且……”
她松开拉住吴老二胳膊的手,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却极为陌生的男人,他未说完的话里,是他知晓了儿子身世,是他对她的不信任,是他不想惹事的老实。
一瞬间,李爱华笑的比男人媳妇还大声,可这次没有眼泪了,她想欺骗吴老二的恶果终究还是报应回来了。
吴老二赔了五十块钱给男人媳妇,还将房子迁到村尾,过上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儿子长大,去了海省上学,工作结婚定居在那里,从小听闻妈妈的流言蜚语,儿子唾弃不守妇道的母亲,讨厌这个家。
李爱华不知何时开始被人叫吴二婆子,这个称呼提醒她永远都跟吴老二牵扯在一起,也提醒她真的开始步入老年。
那一天,一只毛发粘了血的黄毛鼠从窗户里跳进来,前爪直立,捧了朵比鼠头还大的灵芝。
那只老鼠站在炕桌上,黑色的瞳孔盯了她好半晌,才说:“你想不想供奉我?”
忽然听到老鼠说话,李爱华愣在炕上,年轻时听过婆婆柳大神看事儿的故事在脑海中浮现,她当即跪在炕桌上,恭敬地说:“愿意侍奉大仙,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过上好日子。”
黄毛鼠将手中的灵芝扔在她面前,交代她去寻找很多将死之人。
李爱华低着头应是,她找了条冬天的厚围巾,裹住头脸,寻到药材市场出名的老实人李老头,将灵芝卖给他,拿到一笔这辈子都不敢想的钱。
更换衣着,添置首饰,保养面部,一番折腾后,看着镜子的自己,好像和年轻时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开始享受别人惊艳的目光,沉浸在其中,不想自拔。
为了找到更多将死的人,她编了一番故事,顶着婆婆柳大神的传承,在十里八乡,宣传自己出马仙的名头。
村民的阿谀奉承让她觉得通体舒坦,黄老鼠的药材报酬让她将自己打扮得如同年轻时一样,没有那些污名,也没有那些冷眼歧视,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让她满足,反而滋生她内心的贪婪。
瞒着黄毛鼠,在外面编撰夸张的言论,收取更多费用,甚至违背它的指令,突破范围的界限。
窗外一阵冷风袭来,吴二婆子浑身一抖,她突然开始惧怕,惧怕十里八乡的人找她算账,惧怕黄毛鼠来报复她的擅作主张。
慌张的换身衣服,拿着黄毛鼠上次扔下的野山参,她得尽快将药材出手,拿到现钱,加上之前收到的各种费用和卖灵芝药材剩下的钱,应该足够她去海省过上滋润的日子。
吴二婆子出了门,村口的两名便衣拿起对讲机:“洞幺洞幺,目标人物已出村口。”